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商船停歇在余杭口岸稍作休整,简单补给后商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海贸征程。商船扬帆起航,乘着西北风驶出杭州湾,经由东海、南海往天竺、大食等地区驶去。
巩安华、葛阑芳和周镖头押船南行,文鸢和阙修榆捎带着璩纶和水笙一众人等直奔青龙山庄而去。
即将入冬,天气也逐渐萧瑟起来,草枯叶黄,一片颓靡。文黛早早得了信儿提前候在归鹤渡口迎接文鸢。
文黛脸上堆满了笑意,伸长了脖子守在渡口,一旁的白鹤依少见她这般高兴,受她影响,自己心里也欢喜起来。
“这都快下午了她们怎么还没到?”文黛望穿秋水,可半晌连个人影儿也没看到,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忙冲着随从吩咐:“你赶紧派个人前头去探探,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耽搁了?”
白鹤依安慰她,“你别担心,没准儿一会就到了。”白鹤依心头的喜悦消散了些,看到她在渡口等人等得这般焦急,她是否能体会到每回他守在渡口等她归家的那种煎熬呢。
弭竹察觉到公子情绪有些低落,“公子……”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枯黄的芦苇荡里飘出几只人影,正是泛着小舟的文鸢一行人。
文黛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忙招呼着仆人接应。
“老九!”
文鸢扶着修榆下了船,文鸢站定上下打量了文黛一番,拍着她的肩头揶揄道:“哟老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
文黛豪放地拍着胸脯,坦然承认:“那是自然。”
文黛推搡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快别站着了,赶紧上车。一路上都饿了吧,厨房一早就备下了酒菜,就等着你们呢!”
“好好好。”文鸢应和着,转头牵着修榆送他上车,继而转身指着后头跟着的璩纶等人,“哦,这几个是同我一道来的朋友,说是来投奔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文黛看了璩纶一眼,“闲话不叙,先回庄再说。”
一行人朝着山庄迤逦而行,白鹤依坐在马车上看着文黛超乎寻常的喜悦,他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儿了,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胡思乱想间,白鹤依手上传来一阵暖意。文黛握住他的手,这手指节修长削瘦,泛着一股冰凉。“想什么呢?”
白鹤依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没,没什么。”
“她们只是来这儿看一眼,过不了几天就回京了。”像是被人戳破小心思般,白鹤依面色透着一丝红意,“嗯。”
天色黯淡下来,青龙山庄也挂起了大红灯笼,进了门,里间更是灯火通明,一片辉煌。
文黛引着文鸢和阙修榆进到正房,璩纶等人则被安排在一进门的倒座房的客房歇脚。
文鸢环顾一圈,领着阙修榆坐在主位上,待坐定又瞥过文黛一旁的男子,“这屋中陈设倒是别具一格。”
文黛干笑一声,“你可别揶揄我了,我哪有这品味呐。”这些自然都是白鹤依的功劳。
“诶,你先前传信不是声称有要事要同我说吗?”文鸢意有所指,“索性现在无事,说罢。”
文黛取了一盏茶递给文鸢,“这位是白鹤依,庄上一应事宜都是他亲自操持打理。”
文鸢接过茶盏,捻着杯盖轻轻划过杯沿,“白鹤依……白总管把这偌大的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劳苦功高哇。”
白鹤依低垂着头,心猛地提起来。文鸢这轻飘飘的语气可半点不含蓄,警告意味十足。
文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文黛,“我看白公子这通身的气度不像是出身草莽,你可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糟践如此良家公子为奴为役。老七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儿办得着实不厚道。”
文黛刚要说话文鸢就立时止住她,“你不必多说,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罔顾世俗礼法,不顾男女大防?!这种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我们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白鹤依听罢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他身后的弭竹面上也挂起了苦涩。
文黛本来心虚听训,她自作主张唯恐给主子又惹下祸事,冷不丁听到文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险些破了功。
文黛忍着笑意望向座上的文鸢,“是是是,小妹知错了,任凭长姐发落。”
文鸢看她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顿时冷下脸来,茶盏重重地磕在小几上,“休要嬉皮笑脸!你的事儿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阙修榆斜睨了一眼文鸢,“行了,你有什么主张晚些时候再说吧。”修榆转向文黛,这一时间在称呼上还犯起了难,修榆轻咳一声,“姑娘看过你的传信,她说公事上由你们姊妹商量着解决,至于私事嘛……”
文黛抬起头,急急问到下文,“好姐夫,别卖关子啦!快告诉我姑娘到底怎么说的?”
修榆的目光在文黛和白鹤依之间流转,“姑娘说,让你自行做主。”
文黛自然地握住白鹤依的手,郑重道:“多谢姑娘成全。文黛和鹤依一定尽心尽力将山庄打理好,为姑娘分忧。”白鹤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文鸢瞥了一眼满心欢喜的文黛,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好了,不是一早就嚷嚷着传饭么,咱们吃饭去吧。”
“哎,这就传饭!”文黛一招手,仆人引着文鸢和阙修榆去了偏厅就座。
白鹤依下意识拉住文黛的手,“你方才所说的成全……是什么意思?”
文黛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心中的欣喜悄然退了不少,“我先前去信给主子说要与你成婚,你愿意吗?”
文黛盯着他的眼睛:“鹤依,你出身高贵,能看得上……奴仆出身的我吗?”
白鹤依放轻了呼吸,平淡的语气掩过了内心和惊诧和不敢置信,“为什么?”
“是因为……”白鹤依忽然想起文鸢的话,“因为我能打理好偌大的山庄,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能为你所用,为你的主子分忧……对么?”
白鹤依松开拉住文黛的手,强忍着心痛质问她:“所以当初你四处奔走救我出火海,还斥重金购回了鹤浦山庄,并不是……”他哽咽着,“不是因为我,是吧。”
文黛动了动唇角,她自知有愧,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七年前她在梧州遇上了白鹤依,后来阴差阳错得知他乃是流放岭南的白氏子孙,当时她并未在意,可后来沅钟衡命她在江南落户置业,她忽然就想到了当年被朝廷抄家流放的白氏一族,她这才将心思落在了白鹤依身上。
文黛四方走动打点终于从一位乡绅处购回了鹤浦山庄,她又费了些功夫将白冶的五世孙白鹤依接回了庄园。
令人没想到的是,白鹤依手上居然留存有鹤浦山庄的地图,这山庄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通往一处隐藏着巨额宝藏的密室。
白鹤依为报答文黛救命之恩,竟愿以这巨额财宝换白氏族人一条活路。
文黛心动了,她接受了白鹤依提出的条件,派人将白氏族人接回杭州,又购置田宅供他们生活居住。而文黛因突发横财这才把目光落在同样能发横财的航海贸易上……
彼时文黛想得很简单,一旦要规模化培养杀手乃至死士势必要投入巨大成本,这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光靠白氏的财富还远远不够,她需要另辟蹊径,由此才将决心发展海贸。
文黛收回思绪,她看出白鹤依的拒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
白鹤依撇头闭上眼,两颗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她承认了,她承认她是因为利益驱使才……
白鹤依深吸一口气,他竟然天真到希望她能骗骗自己,哪怕为了那财富。文黛愣在原地,看着白鹤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
翌日晨起,文鸢和文黛去了二院传见璩纶一行人。
青石墁地的四方庭院俨然如练武场,院中赫然陈列着各类矛戈弓箭,两侧端立着两排十六个身形魁梧的庄丁。
文黛今日一身干练的短打,双手背在身后,“听说你们远道而来投靠青龙山庄,可我庄里不收闲人,你们先过上两招叫我看看本事如何。”
话音刚落,两侧庄丁就手持长棍不由分说袭向院中的十二人。
被棍棒突袭的几人抱头倒地滚坐一旁,水笙自顾不暇,凭借一身蛮力硬是一手握住棍棒一头,生生逼退了两人,他抢来一双长棍,扔给璩纶一根,“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