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那位不愿意出来吃饭,我们也不能一直等着不是?自从来了西融,吃不好睡不好,已有两名兄弟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王爷也要考虑一下兄弟们啊...”
贺千谨神色微微动容,罢道:“水土不服的兄弟可有请医士?”
“有的。”他们点头,相互看了看,在得到贺前瑾松口后,又坐回座位开吃。
贺千谨准备了一些温和不油的粥食,端去水榭西院。
西边的院子静悄悄的,院中有一棵歪斜的老树,凋零满地的枝叶,窗上透着微薄亮,显得无尽孤寂。
贺千谨脚步微顿,敲了敲门,“殿下,该吃晚饭了。”
里面无人应他,可他知道,那个少年的确是在里面。
敲门的手轻轻推开,里面的光线比外面还要弱。通过案桌的烛火,贺千谨发现了那个少年,他依旧靠在床榻上,同下午见到他时,姿势一样,半分无改变。
他将食盘放下,走至床旁,视线不觉落在他一动不动的右腿上,“殿下的腿,还疼么?”
少年不语。
他从一旁抽屉将换药之物拿出,“我帮殿下换药吧,换好后再吃点粥。”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如一个哑巴,似木偶坐着,任凭贺千谨将他裤腿掀起。
解开绷带,将伤口暴露于昏暗视线下,贺千谨皱眉,右腿的骨折显然在前些天已经被人处理过了,只是因为拖得太久,留下了难以愈复的畸形。
想到这,他抬头看去,记忆中的贺玜,还停留在八岁模样。
那时的孩童还很调皮,时常会与同龄学堂的贵族打架,夫子无奈,只得告知天子。
天子繁忙,无心周旋在孩童玩闹之事上,每次都是他去学堂,向夫子赔罪,替兄长教育贺玜。
小贺玜并不畏惧这位亲王,常常骑到贺前千谨头上。那时的贺前千谨与妻结发数年,未曾有子,因此对小贺玜多了几分父慈。
而如今,十年未见。眼前的少年除了名字一样外,再无那时的高贵傲气。
气氛中充斥着一股心痛,少年察觉后,脸上透出厌恶,抬手将裤腿盖上,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腿上狰狞的伤口被重新遮盖,也盖住了少年仅剩的自尊。
贺千谨瞬间明白,放下药瓶,刚拿起粥碗,就听见少年说了这么久来第一句话:“我自己会喝。”
贺千谨视线落在他腿上,有些犹豫。
少年冷意瞥去,浑身都散发着寒意,那双幽寂的眸底有着从未过的阴戾。
贺千谨收回视线,将粥放在床榻旁的矮桌处,缓缓走出门去。
“殿下有事叫我,我就在殿下隔壁。”
无人回答他,他也不究,似是面对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孩童,默默将门关上。
过了一会,院外的篱门也被人关上后,床上的少年才动了动头,看去那碗抬手可触的粥。
他微微偏头,伏在弯屈的左腿上,如墨如水的眸子定在白瓷花碗上,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发干,少年才慢慢挪动身子,翻身躺下。随着灯油耗尽,屋中顿陷黑暗
天未亮,医士就来给贺玜换药。
这回贺玜没有抗拒,而是睁着眼睛,听着医士窸窣的动作,任他摆弄。
替贺玜诊治的医士见他很消极,眼中无光,便劝道:
“你的腿伤再过些日子便能愈合,只是这疤痕难消。但好在是男子,身上有些疤痕也无伤大雅。”
贺玜眸子都未抬,“只是有些疤痕么?”
少年意外的反问,一时让医士无法如实回答。
这断腿因未能及时处理,如今用再好的药,也都多少会留些毛病在的。
比如湿冷天气下的疼痛,比如行走虽与常人无异,可疾跑之时便能看出异样。
“这些对于少年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医士不知少年的身份,只以为是这水榭之中的贵客。
若是知晓他为皇家血脉,定会为他可惜。
见少年没有说话,医士起身,弯腰告退。
连续过了半月,西院的少年终于肯出来走动,哪怕是只在院中。
走了不过半刻,膝盖就开始隐隐发痛。他缓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垂着眸,视线落在泥隙间的野草,出了神。
几名使者在隔壁院子敲着谨王的殿门,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开门,“王爷应是进宫同西融交谈了吧,我们晚些时候再来找王爷。”
几人说着要走,却发现隔壁院中坐着一少年。
单薄孱弱的身形,沉默地坐在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是谁啊?”
他们这大半月都不曾见过贺玜出门,今日猛然一见,稀奇不已,“好像是那个质子?”
几人小声议论,不知是谁用肩膀推搡了下,压低声音,“王爷说遇见了要恭敬,要喊人。”
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几人一齐隔着篱笆,冲着隔壁那个少年:“四殿下好。”
说完,还都纷纷看去那少年表情。只见那少年连头都没有抬。
“怎么都不带搭理我们的?”
他们虽身份不及贺玜,年龄都比贺玜大得许多。如今尊称毛头小子一声殿下,还被无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加上本来就是不情不愿,更是有人忍不住当场“哼嗤”一句,表达自己的不悦。
可再不满,也拿这个少年无法,他们只得拂袖而去。
待一众身影走远后,少年才沉默抬起头,抿着嘴,堪堪扶门起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