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摆上来,四只碟子里冒着热气。
“如果侯爷不介意”,王福嘉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把烛火移到两人中间,道:“我是过来蹭晚膳的。”
颜明津摇摇头,故作深奥道:“侯爷介意,但颜从舟不介意。”
王福嘉懒得跟他贫,从善如流道:“那正好,我跟从舟吃。”
“祐安义正词严地嫌我不吃饭,没想到你也知法犯法,还是说孔含光太抠搜了,都不留你们吃顿接风宴”,颜明津乐了,把四只碟子悉数推到王福嘉跟前,“你先尝尝,不合口味再叫小厨房添两道菜。”
王福嘉坦坦荡荡,“早食和午食我可没落下”,她拨楞着桌上唯一一支丹凤香烛,无论放在那里都照不到整张桌子,她不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节俭了?蜡烛只点一只,就不怕把眼睛看花了?”
“灯下看人美三分,太亮了反而破坏氛围”,颜明津朝她眨眨眼睛,低声道。
他面上四平八稳,脚下却赶紧把刚刚吹熄的五支蜡烛踢到桌底。
颜明津在她进院门时就听到了动静,赶紧吹熄五支,只留一支,要的就是这种银烛秋光冷画屏的气氛,正配他一身白衣。
他潜心构想,等了祐安一天,终于是等来了。
王福嘉不知他小九九,闻言抬头,空间骤然缩小,所有的感官都笼罩在火光照亮的方寸之内,烛光映在颜明津脸上,像一层缱绻的雾。她顿时觉得,这纨绔说的有几分道理,便道:“点一支也好。”
她把燕窝葱椒面、蜜浮酥柰花、白炸春鹅和梅花汤饼端四个碟子并到一起,烛台正好插在中间的空隙,两人就着这细碎的火光,把夜里无限拉长。
“你方才说的一千四百两银子查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王福嘉问道:“难不成那两位还有藏私?”
“藏没藏不知道,但涉案的不可能只有两个人”,颜明津半边脸隐在暗处,笑道:“如果我要贪污,不想被发现的话,肯定不能只顾着自己贪,势必要左右打点一下,口头承诺不告密没用,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才能真团结。”
“这么明白,看来你以前没少贪”,王福嘉夹了一筷子春鹅,揶揄道:“趁早招了吧。”
颜明津摇头,道:“我用不着贪,他们上赶着给我送钱,花都花不完。”
“看来世上还是好心人多,但怎么就没人平白无故给我送钱呢”,王福嘉找到关键,“他们是谁?”
“从我记事起,每年税收的时候,我爹在账房里一坐就是一月有余。”
“老侯爷帮皇帝理国库的账,这也没什么问题啊”,她见颜明津沉默不语,仔细咂摸了一下才发现问题,“国库不是户部管着的吗?怎么还会劳驾老侯爷?”
“问题就在这,理得不是国库的账,而是侯府的帐”,颜明津支着额角,平静道。
“侯府?”
“你知道侯府的钱都是哪来的吗?”他凑近王福嘉,贴在耳边道:“每年岁贡,有四成的税赋不入国库,直接收归景瑄侯府所有,皇帝说是赏赐颜氏开疆拓土之功,纵然朝中有一半的官员反对,皇帝坚持如此。”
“老侯爷就敢收下?”这简直匪夷所思,哪有这样的赏赐,直接刨掉了国库一半的银子,况且是每年都有!
“不敢收也得收,皇帝直接传的圣旨,当年把我爹唬得不行,连夜进了内阁,结果被皇帝一通模棱两可的说辞堵回来了”,这种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殊荣,颜明津却看着不大高兴,“皇帝说朝局不稳,钱放在侯府他才能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防止别人贪,干脆明面上即着老侯爷合情合理的贪?
“不光这些,除了朝廷每年的定例开支,国库剩下的银钱也都划到侯府账上。”
汤子馔说府里的银钱顶三个国库,其实远不止三个了。占开支大头的军饷、俸禄和采办银等不用侯府出钱,每年的税银层层相叠,单靠一府之力是花不了多少,十几年积攒下来,说侯府是天下聚宝盆也不为过。
她终于知道颜明津之前说的——侯府聚财是“不得不尔的苦衷”是什么意思了。
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逼别人发财的事,这事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干的。
但是,平民百姓都知道世上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袁卓怎么可能会如此好心,就不怕颜家坐大,自拥为帝吗?
“所以,颜氏一脉从不掌兵,连护院私兵都没有,皆由皇帝指派的兴武卫看家护院”,颜明津像是知道了她心中疑惑,直接替她说出来了。
王福嘉了然,“皇帝这是拿侯府当藏金私库了吧。”
袁卓算盘打得挺响,这是防止朝中有人手伸太长,把国库的银钱当成自家后院,不如先下手为强,提前先把钱圈出来,寄存在信任的人手里,即便日后在找个理由要回去,颜家也不能不给。
没点心计,皇位怎么坐得稳。
颜明津默认了这个说法,道:“皇帝防的是谁,你应当也能猜出来。”
还能是谁,只有符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