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王元衡果真勾连外族,企图谋反,那么杀他能保得天下太平,王福嘉无话可说。可藏书阁内的那几封信件,却让她发现了不一样的可能:信是以王元衡口吻写的,笔迹却是另外一个人的。
当年的承宣布政使司,现在官运亨通的江浙总督廖平写得一手银勾铁画的小楷,陵阳内不少公子的书法都是照着他的字练的,王福嘉也见过不少。那私通信笺上的笔迹,竟同他一模一样。
那桩故纸堆里的旧案,另有隐情。
十五年前王氏一族斩首杖杀共计一百二十七人,这一百十七口冤魂的血,比当年那场大火还要烫,灼的王福嘉辗转反侧,不眠不休三夜,流尽了眼泪。
她翻遍了藏书阁,再也没有找到关于王氏一案的只言片语,当年审案的卷宗,悉数藏在督察院的兰台宫内。
兰台为贮藏档案之所,非任职官员不可踏入半步,王福嘉对兰台知之甚少,唯一能接触到且不引人注意的便是兰台令——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儿林褚月。林褚月家学渊源,少有才女之名,十六岁便入兰台掌女官之职。
国师设计使王贾两家联姻,王福嘉在此间充当媒人一职,便可借此机会接近林褚月,查看当年王氏一案的卷宗。但此婚约绝不能执行,一旦林褚月嫁入贾家,贾川常年在外经商,林褚月只能辞去兰台令一职随他而去,卷宗便了无音信了。
为此,王福嘉才同贾峰达成交易。婚约可以有,但不可以成。
她信马由缰走了一下午,早已出城到了郊外。马儿吃饱了草料,王福嘉策马回身,也该打道回府了。
这时,只听得嘶鸣一声,马蹄若流星急踏,一男子策马而来,着一身雪青缂丝万年青大氅,身下一匹奔霄骢宛若踏浪而来。王福嘉瞳孔猛然一缩,那男子胸前血迹斑驳,左肩插着一只断箭,箭尾被人硬生生地掰断了。
沉寂了不到片刻,男子奔来的方向尘土飞扬,扬尘中透出十几个黑影,转瞬杀到,黑衣人策马狂追,手中刀枪剑戟一应俱全,为首一人持一把弯弓,先前青衣男子肩上的伤就是他的手笔。
黑衣人皆着一身夜行衣,唯有领口处用银线绣了一片羽毛,与王福嘉领口上的金羽如出一辙,银羽识人,正是国师手下的死士。王福嘉坦然处之,都是自己人。
死士出马,无人生还,这是国师下的死命令,她不便插手,虽为那青衣男子可惜,但也无可奈何。
但她不救人,人却来救她,青衣男子奔逃半日,却在树林里看见王福嘉这个勒马看戏的姑娘,这姑娘神态平和,也不知躲避,身后死士的刀剑不长眼睛,难免误伤,况且死士出手,那还会给围观者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青衣男子纵声疾呼,“姑娘,别看了,快走!”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一手拉住王福嘉手中的缰绳,王福嘉身下的宝马狮子玉受惊狂奔,两人一同朝林中冲去。
坏了,王福嘉心下一惊,她不该掺和此事。
青衣男子失血过多,一双手凉的如腊月寒冰,他一手一个缰绳,勉力地拉着,“姑娘别怕,虽不知你为何会在这郊外大道上,但我门离陵阳城不过二十里,一旦入城,那群人就没法动手了。”
局势瞬息万变,转眼间王福嘉也被牵连入局,她心下好笑,她与身后追逐黑衣人才是自己人,青衣男子带着自己,不仅速度要慢不少,而且一人制住两匹马,难免横冲直撞,应接不暇。
王福嘉正要出言告知,让他一人逃命。只听穿云一箭疾驰而来,夹着厉风瞬间穿透了青衣男子的胸膛,他身体骤然前跌,倒向右边。
重伤之下,男子还有意识地护住她,鲜血温热,尽数泼洒在她的手背上。
王福嘉心中巨震,他既有意护我,那我也要救他一命,今日这个侠女,她是非当不可了。
她伸手挽过二人的缰绳,揽过他的肩膀,鼻端萦绕的血腥味中夹杂着玉兰花香,男子胸前横穿一箭,只有一息尚存。
距离陵阳还有一段距离,王福嘉还带着个拖油瓶,两人来不及进城就会被追上,青衣男子自然是要被原地斩杀,王福嘉带他逃命,一旦被国师发现她也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她手中缰绳一拽,两匹马扬蹄嘶鸣,直转向东,那边全是低矮的灌木。
她路过一片灌木丛,双腿猛夹马腹,狮子玉纵身跳起,在越过灌木丛的一瞬间,王福嘉侧身猛地用力将青衣男子拉下马,正好砸进灌木丛里,他那匹奔霄骢无人引导,便径直冲过灌木丛,跑远了。
王福嘉引着狮子玉掉头,跑上大路,算准时间在死士经过时策马出现,假装恰巧碰面。
死士眼见中箭的人不见踪影,正在四下寻找,就看见了从前方拍马而来的王福嘉,为首持弓的黑衣人认出她衣领上的金羽,下马行礼。
“属下见过王姑娘”,他声音嘶哑,状若吞炭,“不知王姑娘可否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往您来的方向去了。”
王福嘉回礼,她高坐在马背上,引着马原地踱步,“承影大统领,我只见有人往西边去了,不知是否是你说的那人。
树林里四下寂静,了无人迹,只能先往西边找。承影飞身上马,颔首告辞,领着身后的死士策马朝西边追去。
眼见他们走远,王福嘉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灌木丛有半人之高,将青衣男子完全掩住。
王福嘉推开灌丛,入目便是郎君玉面,发髻全散,长发散了满地,眼下沾了几滴鲜血,艳丽的惊人,纵是王福嘉自小在陵阳见过的才子佳人不计其数,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俊美。
美中不足的是,他失血过多,早已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