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故意的。
被打翻在地的饭菜还带着些残存的温度,开裂的食盒使得其中不同的蒸煮烹炒之食拌在一处,暴露在晚间的空气中而迅速冷了下来。
他只是怕她再次的靠近会瓦解他先前定下的决心。
那柄匕首正正放在床前的小榻上,不偏不倚,赫然而显眼。这般显眼的铁器置于眼下,任谁都能联想到这是欲他死的暗示。
已然相伴了不短的时日,从长安到西戎,再到后来的烟兰和皮沙,他心底也不愿相信她竟是对自己一丝的情分也无。
可如若是有情,在此关头是暂不需要用他之死来饰一时的太平与安宁。分明她是能留下他的平安来而与他同行来纾解这现下的这许多困境的。
可是她没有。
一切都未成定论且还存有许多转圜的余地,她却独独选了这样一个残忍的方式。
这样固然是能快速揭开眼前之难,可是之后呢?他们的未来呢?
习武查案多年,见血之事绝不少见,他不怕死,更不怕会为她而死,换而言之,在不得已的危难之时他是极情愿上前而为她挡下死劫的。他会将她护在身后,会拼上性命佑她周全。
可是现下并非那情不得已的状况,她不带任何情谊又未曾和他有过任何商量便下出要献上他这一命的打算。
因为深爱于她,他不怕为她而死,只是怨她对自己并无情分。
但是……
不可否认的是,只要她在场,他便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向她靠去的身心。他会忍不住想去看她,也忍不住想向她挪动的步子。再多一刹,哪怕只是一刹,他便是忍不住的要坐下身来和她在此处共进晚膳,就像先前数次在她府上一般。
那是他一日里最盼着的事刻。
散值回府以后能坐在她身侧,感受着腹中空虚被一点点填满,胃是暖的,心也是暖的,正如民间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那般度日。
蹲下了身去,他轻轻扶起了地上倒得歪歪扭扭的食盒。
虽说他只是不经意地动了动手臂,可就是这样的一动才会使得她手中的食盒打翻,如若他没这动作便不会在此害得她红了眼眶。也还好只是木盒落地而已,碎开的瓷片并未直接划伤她的手,汤食也并未烫到她。
这般回想着,好像他方才说话的语气也并不温和。
明明有话是可以好好说的。
心中的谴责涨起,翻成了无声的浪花。
屋中的烛火燃得并不亮堂,他因着被她所弃的那份怨愤而并未直视于她,但这也并不妨碍他能在摇曳着的昏暗光线偷偷抬了眼看她。那面庞是一如既往的清丽,只是看起来脸色并不好,就在这几日内显而易见地多出来了憔悴的倦意和疲惫的苍白。
那桩他曾以为含有对他之情的眼眸几乎是在食盒落地声响瞬间而生出了湿漉漉的红意,只是她身转得迅速,他看不见那红是怎样地在一整个眼眶中蔓延开来。想来这几日她本就没甚休息得好,如今又要因他之故平添出许多不快来。
胸腔承载的是万般心绪,但此间的种种都最终化为了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的一颗心攥着提起。
冷风愈劲,白云郁然,后两日她都没有来。
是日立冬。
独自一人时晚膳一向备得简单,或者说只有和她在一处时,桌上的饭食才能多了滋味。
碗底已空,再不能在房中释出温气。
炉火未燃,木桌冰冷,同时摆在桌上的还有一只裂了口的食盒。其上的裂痕仿佛一个无声的眼,悄然与他对望。
推门声响,景舟入后屏了一应事宜并没有得到与之相关的回答,只见坐在桌前的那人兀自盯着浅浅蜿蜒的木盒裂纹。
“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大人说的是谁?”瞧着他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景舟在感到陌生之余还觉之分新奇,大着胆子而一本正经地揶揄道。
很快便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划来,他连忙收了那打趣的心思:“公主好像这几日十分忙,但其余的属下便不知了。公主行事缜密,对外一般也露不出来什么破绽。”
忙……
伸指摩挲着那裂纹,他的心思早已是不在此处。
那是在忙些什么呢?
萧炬的那一般老臣如今被大理寺捏了赃俱在手,想来也是轻易动她不得,太子那处的援兵也行得顺利。萧炬倒台,监国之人又正是她素来信赖的长辈,除了当年那事,她目下似乎是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更何况他这处现下也再未发现什么新的相关线索。
大理寺这两日倒是有的忙,忽的就多了许多桩案子,待回府之时已然是天色暗了彻底。
至于裴长华……
那是他父亲的同胎胞弟,生前对其甚是惦念。
不过裴长华素来是个不成器的,若非有人在后威逼利诱,以他的胆识和谋略也定然做不出那等胆敢对当今圣人行刺之举。他现下是朝中重犯,并不被关押在他能触及到的范畴。
皎白的月影向下投射,被寒月所笼的一切事务都能极为轻易的触及早已扎根在心底的对她之思。
这是他们共同看过的月,这月见过他们相拥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