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
城上,年少者白衣银甲;
城下,暮年者黑袍玄甲。
戎自明在武帝时期,也曾是名动一方的将军,直到他为了武帝瞎了一只眼睛。
他是武帝能过命的兄弟,却不甘做林阙忠心的臣子。
忠心就那么一丁点,全在最热血上头的时候给了武帝,匀不出半分心力去做旁人的忠臣,眼睛被权势遮盖,手里握过执掌一方的权力,怎么会不惦记更多的东西。
云歇站在城墙之上,目光掠过城外的士兵,最后与戎自明对视。
城下的老将军身上的铠甲即使精心呵护过,也难掩上头岁月的痕迹,那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了,正是武帝时的模样。
他穿着昔日君主亲赐的战甲,来攻打新任君王的国都。
看来是真想演一副赤胆忠臣清君侧的戏码,以此掩盖自己的狼子野心呀。
戎自明也在此时抬头,与他对望。
那仅剩一只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
这是独狼竭尽全力的最后一爪,若成,就是这个族群新的狼王,至于失败的后果,在他决定挥爪的当天就已经不在乎了。
戎自明缓缓勾起唇角,抬手指向城墙,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云歇,确保对方能够看清自己的嘴型,这才张口沉声道:“攻城!”
“杀!!!”
他身后的士兵呼啸着冲上前,最前排的士兵将手中的云梯搭在城墙边,顺着梯子爬上去,在攀爬的过程中被守城的士兵用石头、木桩砸下,摔落在地,或爬起来继续向上,或成为旁人向上爬踩得尸骨。
云歇能给守城士兵开出的条件,这些跟着戎自明谋反的人自然也有,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从前,他们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头兵,是两军交战之时填进去的没人在乎的尸骨。
可若是立下了功劳,成了百夫长,那以后的命运都不一样了。
乱世之中,没有一个人会抛弃向上爬的机会,主动或被迫,他们别无选择。
人,生下来,就是要争的。
虎生身披甲胄,动作轻盈的跳过一节节楼梯,走到云歇身边,“公子……”
“宣京被围了,对不对。”
虎生点头,难掩气愤,“那戎自明也忒恶心了些,宣京叫他围了个严实,根本就出不去,传不出半点消息,只有等赵将军他们打过来了。”
“有什么恶心的,打仗么,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胜利最要紧。”
云歇牵动唇角,并不在意戎自明的作法,假如二人身份对调,云歇的首选也会是将宣京围起。
只要迅速攻下宣京,里头有各家重要成员,有大宣的文武百官,有大宣的命脉根基,有了这些东西,未必不能和在外的君王谈条件。
云歇拉过喘着粗气的虎生,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房中那副山居图的背面有个突出的砖头,按下它,进密道,那里直通城外。”
虎生眨眨眼,努力记忆着云歇的话,手中被塞进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云歇压低声音,“将这枚玉佩亲手交到赵忠时将军的手中,让他领军全速前进。”
虎生瞬间知晓自己的重要性,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对着云歇发誓,“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人在玉佩在!”
“别耍嘴皮子表忠心了,”云歇拍了他一下,“快去。”
虎生点头,不在多话,冒着腰离开城墙。
云歇回神望向那看不到头的叛军,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些杀不尽的苍蝇蛀虫。
宣京易守难攻,里头常年备着守城用的巨石和热油,如今储备还算充足,也不棘手,两军一时之间僵持住,彼此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云歇一方是只要等上一天便能等到援军,届时一切好说,而戎自明的军队则是一天攻不下宣京的话,援军一到,两面夹击,他们就会彻底被定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下不来。
千古骂名都是轻的,要紧的是事后清算。
等到久攻不下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内部就会不再紧密。
零星有几个成功攀爬上来的叛军,守城的士兵迅速将其制服杀死,没了声息的尸体被丢下城墙,砸在那些继续向上爬的叛军身上,最后又落到地面。
杀红了眼睛的叛军根部不在乎脚下是谁的尸体,也许他们昨日还在一起喝酒吃肉,但是在今天,一切都不重要了。
攻进宣京,才能活,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
云歇站在城墙上,明明是七月的天,吹来的风却无端叫人觉出寒意来。
这是他头一次近距离的观察战场。
几年前与林阙同陈国作战,他身处后方大营之中,见不到多少血腥的场面,即便是陈国人偷袭的那次,他也被亲卫们牢牢的护住,外面的腥风血雨总是与他无关。
这是头一次。
云歇轻轻呼出一口气,年少时沉寂下来的血好像再次滚烫,手中的剑被他攥的死紧。
这几年,他的功夫也捡起来了,虽然不敌当初的本事,却也总想着与人过上两招。
一青衣人脚步匆忙的跑了过来,在云歇面前站定,云歇分了个眼神过去,认出这是邵秋的随从,名叫竹声。
竹声脸上有不知从谁身上飞溅过来的血迹,“大人,那些世家的人不太老实,我家公子问您要如何处置。”
邵秋身为右相,名分上是比云歇矮一头不错,但手中的权柄并不比云歇少多少,只是这人是个滑头,事情什么的是都肯给办,但是责任后果是一点也不想沾染。
如今问云歇怎么办,也不过是不想叫世家事后埋怨。
云歇心知肚明,也懒得计较,道:“告诉他们,我手下人质够多,不差那么一个两个,只看他们自己选要成为活人还是死人。”
竹声得了消息转身就离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云歇留在原地,接过身后暗卫递上的弓箭,拉满弓弦,对准马上的戎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