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气已入秋,酷热不减。
中午下过一场雨,下得极其抠门,烫脚的水泥地滋滋水汽一冒,潮热裹在空气里,闷得人发燥。
南清大学扩建的新校区单独提供给了新生军训,四下一片海蓝色迷彩,军令口号此起彼伏。
短短一周的高强度训练,精神、肉.体双重碾压,再刺头的野猴子都能被规训成家养宠物。
男生七连方队最后一个小时的军姿,没人敢喘大气,领教过教官的连坐惩罚,谁也不敢在最后关头掉链子。
尹芮站在第二排的排头,双手垂直紧贴腿侧,目光凝视前方,动作要领十分标准。
他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前排人的后脑勺,三分凌厉,三分不屑,四分不服气。
这颗脑袋他已经盯了整整七天了,原以为高中毕业以后就再也不见,谁能想到大学第一天,惊喜就来得这么炸裂——江麟不仅和他同校,还同一间寝室。
在宿舍看见江麟的时候,尹芮差点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学校。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
尹芮没问出来,要不是实在过于吃惊,他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跟江麟说话,毕竟两人高中那会儿并不是什么很友好的关系。
江麟倒是很从容,对他微微一笑:“你好,尹芮同学。”
好个屁,谁想和你做同学,阴魂不散你特么该不是故意膈应我的吧。
不怪尹芮会这样想。
江麟和他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是成绩拔尖年级数一数二的那种。原本学习上有竞争是很正常的,有对手才会有目标,有压力才会有进步。
坏就坏在,每次大小考前,江麟都会给尹芮下一封挑战书,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但内容大意无一例外,全是言辞犀利的挑衅。
这谁忍得了?反正尹芮忍不了。
士可杀,不可辱。
高中三年就此较上劲,年级第一的位置轮番坐,江麟的挑战书也不间断地一写三年。
两人的争斗一直到高考画上了句号。
江麟因为竞赛获奖保送了京大,尹芮则考上南清大学。
天南地北,前路殊途,从此不见,各自安好。
这才安好了一个暑假,冤家路窄了不是。
更可气的是,明明两人身高差不多,军训列队他愣是被排在了江麟后面。
凭什么。
尹芮简直忍不了被江麟比下去一点,又碍于不得不无条件服从军令,只能死命地盯着这颗烦人的脑袋,恨不能盯出来两个洞。
无意识的哼了一声,前排人板正身形上的脑袋微不可察的偏了毫厘。
最后五分钟,尹芮耳里嗡鸣,长时间的军姿让人有点脑缺氧。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失去知觉的腿麻了一下。
教官交代完事情,终于下达了“解散”的口令,猴子们得以大赦,歪七扭八的四散开去。
江麟没回头,跟着人群离开。同款迷彩服套在他修长匀称的身上,腰是腰腿是腿,在人堆里异常显眼。
尹芮移开目光,卸下一口气,跺了跺脚,摸出快要震穿他裤兜的手机滑开。
信息一个劲儿地蹦,全是何牧发的。
【芮,解散了没?给我回个电话啊,我有个劲爆的大消息】
【今晚不训练,吃火锅去?】
【还没解散吗?我忍不住要说了!】
【江麟他没去京大!!】
【你猜他在哪儿?】
【算了,你也别猜了,我还是直接说了吧】
【他在咱们学校!南清大学!】
【我去,放弃保送京大!来南大!他怎么想的啊?!】
感叹号一个接一个,信息跟病毒刷屏似的没完没了。之前腿麻,现在手也快震麻了。
尹芮退出了微信界面,给何牧拨了个电话过去。
何牧是他高中同桌,关系算不错。两人都考上了南大,只不过何牧是体育特长生进的体育系,而尹芮是在数学系。
何牧这人话多八卦,一个人十张嘴,估计是在哪个群里听来的消息。
尹芮不爱扎堆,群消息全屏蔽。遇上江麟的事他没告诉何牧,不是有意隐瞒,纯粹就是不想提起这个人而已。
电话接通,尹芮干脆简洁:“有事说事。”
何牧拖着长音调,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儿:“芮啊,这消息够劲爆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尹芮语气淡淡:“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歹你俩高中绑定了三年,多大的缘分。”何牧说话跟发信息没差,一句接一句,“我就是好奇啊,他都保送京大了,来南大干嘛?我不是说南大不好,你俩高中那会儿就不分上下,你也就不去参加竞赛,参加了一样能保送。”
谁稀罕保送。
“高考那会儿我还问过他,都保送了干嘛还参加高考,他说是想体验一下氛围。靠,居然来真的。”
“你说他会在哪个专业?南大数学系不错,就江麟那恐怖如斯的机器脑子……诶,他该不会跟你一个专业吧?”
这张乌鸦嘴猜得还真准。
岂止一个专业,还同班同寝呢。
尹芮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训了一天没什么精神,嗓子还干涩得很。又热又燥,此刻他只想要瓶冰可乐灌下去。
“没事挂了。”
“有事有事,”何牧急忙叫住,总算是进入了正题,“我的意思是今晚正好有时间,咱仨约一起聚聚?难得都在一个学校,联络联络感情呗。大学四年呢,说不定以后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照应什么,别跟高中一样添堵就是好的了。
“你个练武术的,难道还要人给你补高数?高中还没补够呢。”尹芮不耐烦的摘下迷彩帽,胡乱抓了抓被压趴的头发。
“果然,你还记着这事儿。”何牧说,“那会儿你不是不在么,我也就随口那么一问,谁知道他真会给我讲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