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瞧着他问道:“你会把他扔进黄浦江喂鱼么?”
报纸上,时不时就会出现几例在黄浦江发现无名尸的新闻。在沪上,凡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似乎就会有如此下场。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穷凶极恶之人。”他低下头,好似有些许失落。
我急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抬起头,无声笑了起来:“想听故事么?”
“好。”我调整坐姿,专注地瞧着他。
“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暗中资助了一些国内的学生,李则良便是其中一位。”
“那他为何要恩将仇报?”我讶异。
“资助他时,我并不知晓他父亲是谁,是后来才知他父亲当年因为抽大烟,不仅家产当尽,还欠了沈家许多债,最后被活活逼死的,还是死在了沈家的地下烟馆里。”
闻言,我唏嘘不已,深感鸦片害人不浅。
“之后,李则良知晓我的身份后,不再接受资助,中途退了学。”他轻声叹了一下,“本以为我与他不会再有交集时,却发现他投靠了日本人,一直暗中为山本家做鸦片运输生意。半年前,在那批运输的丝绸货船上,便是他偷换了两箱枪火器械,还击杀了两名沈家的员工。可当我追到广州时,他却逃去了日本,后来又在上海的语香茶馆里查到了他的踪迹,不过还是让他跑了。几经周折,在你姐姐的帮助下,我才在今日找到了他。”
“父亲因鸦片而亡,他却以鸦片为生,真是讽刺!”我恨恨骂道。
“国人的苦难以鸦片而始,可国人的命运决不能以鸦片为终。”沈城轩双眉紧蹙,声音沉重,“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因吸食鸦片而家破人亡的场面,凡是上瘾者,极难自控,不惜敲髓洒膏,甚至典妻卖子。我曾多次劝说父亲关闭鸦片产业,却屡屡遭受拒绝,最后索性严令禁止我插手鸦片生意。”
他再次握拳正声道:“我可以接受李则良投靠任何人,但如果他选择站在家国利益的对立面,我不会罢休。”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1〕”我抚上沈城轩紧握的手,“要相信,天不负苦心人。我们的命运绝不会以鸦片为终,‘东亚病夫’终将会成为尘封的历史。”
沈城轩眼底渐渐浮起温和的笑意,黑眸里映出的皆是耀眼的光明。
春日悄然而至,众人站在春光里,缓缓拨动离别的弦音。
春风微动,聚散不由人。
知书与顾听澜登船奔赴大洋彼岸。
之骐继续北上。
幼宁如愿入学金陵女大,前往了南京。
而我,则在同年九月,因五四之风,有幸成为上海第一批进入男校学习的女性之一,沪江大学〔2〕法学系。
风在吹,水在流,我们的故事仍在继续。
-上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