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影遍地。
我坐在木椅上,陷入昏黄的台灯光线中。
桌上放着一座镶铜木质座电话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提起冰冷的黄铜听筒,一时打了个冷噤,没有立马转动刻度盘。
犹豫再三后,听筒已被捂热。
“你好,请帮我接南市284。”我转动刻度盘,拨通电话。
“请稍等。”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的声音。
电话被接通,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你好,沈公馆,您找哪位?”是一名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松了松紧握听筒的手,低声答:“我是林若卿,找沈少爷。”
“三小姐好,是找二少么?”
“嗯。”
那人搁下听筒,走远了。
“扑通扑通!”我的心一刻不止地跳动着,等得越久越强烈。
终于,我听到脚步声,感觉到有人拾起听筒,可电话那头的人却不出声。
我轻声试探:“你在么?”
“我在。”是沈城轩的声音。
“为何迟迟不出声?”我紧紧按住左胸口,生怕电话那头的他会听到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他笑:“在想这该是你第一次与我通电话,以为是在梦里,恍惚了会儿。”
我红了脸,不与他争辩。
“月夕那日,你有空么?”我不自主地绞着手中的电话线。
他顿了片刻才答:“还记着呢?”
那么久才回应我,莫不是你忘了自己的生日,我心想。
“嗯,言出必行。”我想起中秋晚宴那次,自己答应了不会忘记他的生日礼物一事。
“还以为是你想见我。”他的声音沉下几分,似是落了空。
我未应。
对面的马头座钟“嘀嗒嘀嗒”轻声响着,一下一下敲在心头上。
他总是能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惹红我的脸,改日定要问问他从前是如何追求女孩子的,成功几次,失败几例才是。
“卿卿?”沈城轩蓦然叫道。
“嗯?”我下意识地答。
沉默中,平缓的心跳再次因他而跳动。
他笑出声:“抱歉,没忍住。”
“傍晚七点,东亚酒楼。”我匆匆说完,将听筒从耳边移开。
“好,我等你。”未全然搁下的听筒隔空传来他最后的声音。
怎么一定是他等我?
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回应,挂断了电话。
次日,我陪同唐暄及盛家三少——盛庭初一同来到盛氏名下的新安纱厂。
中午,天气转了晴,太阳毒辣。
我摆弄着袖口的一圈碎褶边,卷起一折又放下,无始无终,最后,还是忍不住扯了帕子,擦拭着额角边。
码头汽笛声阵阵,几艘小型货轮停靠在此,一群打着赤膊的搬运工一包接一包地搬运着轮船上的货物。
虽已转了秋,可这天还是会时不时燥热,只见工人们黝黑的背脊滑满汗水,豆大的汗珠在光的照耀下明亮得刺眼。
对面的办公楼上,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瞧见几位长衫打扮的商人,他们一边抽着烟卷,一边低头打量着窗外来往忙碌的工人。
下车后,走得近了,才发觉纱厂机器轰鸣声甚大,尖利钻耳。
我跟随两人进入办公楼,进了楼后,隔着厚墙和层层门窗,竟是一点不吵,难怪楼里的人还能够悠闲地抽烟。
不过,见我们进来后,他们早已灭了手中的烟卷,皆起身恭候着。
我皱了眉,对还未消散而尽的烟草味颇感不适。
不久,几位西装革履的洋人便到了。
最近,新安纱厂需向德国采购一批纺织机器和纱锭,但必须先向德商安裕德洋行进行预订。
今日,我的工作便是为中德两方就采购一事进行翻译。
外资洋行历来狡猾奸诈,对于机器的采购和运输但凡有一个环节出错,便会被洋行钻空子,吃亏不说,还只能吃哑巴亏。
有的纱厂初建时就是因为不懂采购的流程而因此受骗,不仅钱货两空,最后还因为拖欠洋行欠款被迫将一手创建的纱厂交与其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