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彻底禁足,连姐姐也不理我了,每日只能在园子里逗花逗草,好不无聊。
不过近日连连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六月初,曹章陆被北洋政府罢免职务。消息一经报道,国人无一不欢喜鼓舞,近日爆竹声不绝于耳,各地游行不断。
最开心的莫过于今日,公元一九一九年六月二十八日,中国代表拒绝出席巴黎和会的签字仪式。
我晃着手中的报纸,抑制不住开心的脚步,直奔姐姐而来。
“姐姐姐姐!快看,我们胜利了!”
姐姐端着手中未饮的茶,转身不看我。我傻傻一笑,随姐姐而转,直到能够面对她。
我转睛一看,余光瞟到桌上放着的报纸,与我手中的一模一样。
“姐姐,若卿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莽撞行事了。”
姐姐仍旧没有理我,继续饮着手中的茶。我耷拉着脑袋,很是难过。
一计不行,再换一计。
我放下手中的报纸,在姐姐身旁坐下。
“从小在这府中,只有姐姐会真心实意地对我,也只有姐姐会毫无保留地护着我。哪怕没有爹娘的疼爱,可因为有姐姐的存在,若卿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没有家的孩子。姐姐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亲人了,如果连你也不理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我知晓,私自逃出府,不顾安危参与学生游行,被捕入狱,所有的这些都是若卿有错在先。但不管爹要如何罚我,我都不怕,我只怕姐姐会不理我。”
说着,我不知不觉流了泪。再看姐姐,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带着与我一般湿润的眸子转过身。
“若卿,姐姐知晓你的愤怒,爱国护国,何错之有?国破家亡之际,没人能够做到波澜不惊,但在姐姐这里,我希望你能将自己的安危放于首位,姐姐也是凡夫,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泪如雨下,倒在姐姐怀里。
“一意孤行是把双刃剑,我们总会自信地认为自己握的就是刀背。但很多事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也会有紧握刀刃,将刀尖朝向别人的那天。我们该做的就是放下这把刀,必要的时候再拿起它。”姐姐轻拍我的脑袋,静静说道。
后来,一旁的秋檀也随我们哭了起来。
“知书来过电话,她一会便到,哭成这样,不像话。”姐姐拿起手帕为我揩去脸上的泪。
话音刚落,知书便到了。
“若慈姐姐好。”知书甜甜问候道。
姐姐微微颔首道:“好了,你们先聊。”起身时只见她偷偷抹了眼角的泪。
“若卿,你没事吧?”
我看着皱眉担忧的知书道:“没事,喜极而泣嘛。”
“你们这几日都还好么?才听到你和幼宁出事时我便想从武汉赶回来,可......他说现在各地都在闹学生运动,不让我回来,溜了好几次都被发现了。”知书皱眉嘟囔道。
“你看,我们这不都没事儿么?别太担心,只是不知道幼宁这几日怎么样了。”
“我前几日刚去过柳公馆,幼宁也被关了禁闭,至于其它,再问她便不肯说了,只说自己一切安好。”
我低叹一声,别无他法。
“对了,你刚才口中的‘他’是谁呀?”忽地,我才意识到方才知书的语气不对劲,此刻便带了一丝八卦的口吻问道。
“就是......就是顾听澜啊。”她并不直视我的眼睛,佯装心不在焉。
我垂首掩嘴一笑道:“哦,原来是天津的表哥呀?”
“若卿!”她脸色泛红,嗔怪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压下张扬的嘴角,提起茶壶给自己和知书倒了一杯茶,“为何是你们两人独自前往武汉呢?”
她端起我递予的茶,娓娓道来:“宋家祖籍原是武汉,所以大多亲属都在武汉生活。这次恰巧碰上曾祖父的八十大寿,爸爸和哥哥那几日都忙于商务,妈妈又得了风寒,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才让顾听澜陪我的。”
历史上的武汉也是一座充满苦难的城市,想到此,心口便没来由地紧缩着。
“原来如此,好在如此。”我低声道。
“不过他过几日便要出发去河北了。”
“河北?怎么不是直接回天津呢?”“河北”两字令我顿然清醒。
“我也不清楚。”
我握紧茶杯,颇为激动,再次想起五四事件后不久兰因的来信,信中的她早已知晓之骐失踪的消息,字字句句无一不在透露焦急与担忧。
我回过神:“知书,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可以让我和顾少爷见一面么?”
三日后,顾听澜如约而至。
咖啡馆里,我靠窗而坐,唇角才触及苦涩的咖啡便忍不住皱了眉。
心下无意再换口味,咖啡滑入喉中,只有耐着性子在仓皇之中吞咽而下。
眼前的男人仪表不凡,举止投足之间皆是温文尔雅,且眉眼中间生有一枚细微淡薄的眉心痣,反增添了几分独有的韵味,只需一眼便激起了我的回忆。
“顾少爷,很抱歉仓促之中占用您的时间,今日求见,若卿只为一事。”我从身侧的包中拿出一封写给之骐的信,缓缓推至他的眼前,“家有一弟,因五四事发,至今无音信传来。再者因书信传送缓慢,如今只有恳求顾少爷帮我将信带至保定军校。”
“三小姐客气了,我此次前往保定本就有看望恩师之由,不过是顺手之举,况且能为若卿小姐效劳是听澜的荣幸。”他微微笑着,实为彬彬有礼。
一旁的知书一反往常,言语稀疏,此刻只是呆呆地搅动手中的咖啡。我与顾听澜一齐望向知书,她反应过来之后,小脸噌得通红。
“怎么都望着我?”知书抬手摸了摸嘴角,以为是沾上了东西。
顾听澜弯起嘴角,垂首哑笑,不经意间,眼角的柔光四散开来,似拢了温和的月泽。
我见状,也不禁转眸浅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