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晚绕过入口处的红酸枝雕牡丹的镂空六扇屏,行至屋内,扫视了一眼正堂上端坐着的两人,双手握拳交叠放在身侧行了个礼:
“女儿给父亲请安。”
“嗯!不必多礼,过来见过你母亲。”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正是她的父亲温从和。
温晚抬起头,看着父亲身边的雍容妇人,又福了一福:
“见过秦姨娘。”
秦氏身子明显一顿,原本慈爱的笑意凝固在双颊,愣了片刻,才说道:
“免礼,大姑娘免礼,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温从和骤然起身,一掌拍在案桌上,带着怒意道: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
“老爷,”秦氏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劝道,“大姑娘刚回来,一路辛苦,先让她坐下歇会吧。”
“大姑娘,快坐。”秦氏恢复了如常的柔和笑意,过来扶着温晚的手臂,按着她坐下,又吩咐道,
“快去叫姑娘和两个哥儿过来,晚些再念书,先见过长姐。”
温晚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一口,又悄悄打量了一眼秦氏,不到四十的年纪,一身湛蓝的挑丝双窠云雁的褙子长裙,梳着元宝髻,插着两支碧玉簪,面容白皙和善,保养得极好。
再看父亲在她的抚慰下,只是对自己斜瞪了一眼,却并未言语,便知这么多年,这位母亲在世时,就已纳进府的姨娘,一直都是父亲的心尖上人,因为本朝规定,妾室不能扶正,所以父亲一直没有续娶,让这位姨娘,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府里的夫人。
她并不讨厌这个秦姨娘,只是,让她喊父亲的妾室做母亲,她叫不出口。
“老爷,夫人,姑娘和两位公子到了。”
温晚闻言起身,在外祖家时,舅母特地嘱咐了,她父亲最是重视教养,回家后定要依矩守礼,别惹父亲生气,她一直记着。此刻她身为长姐,本不用起身相迎,却还是想给父亲一个好的印象,证明自己在外祖家也是用心学了规矩的。
不多时,只见一着散花水雾淡粉长裙的俏丽女孩,领着两个一高一矮清瘦的少年进入屋中,这应该都是秦氏所生,她的弟弟和妹妹。
他们三人先给两位长辈见了礼:“给父亲和母亲请安!”
然后,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陌生的温晚。
秦氏将三人拉到温晚的面前,依次介绍着:
“大姑娘,这是晴儿,今年十五,这是昊哥儿,今年十三,这是昱哥儿,今年十二。”
又拍了拍三人的背:“还不见过长姐?”
“见过长姐!”
两个弟弟爽快地抱拳行了个礼,异口同声说道,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一直没有见过,也甚少听说的长姐,又看看身边的温晴,二人不禁想到了一起,从前他们这个亲生的二姐总觉得自己颇有些美貌,如今看来,被长姐比下去了吧!
温晴不情不愿地草草行了个礼,面无表情地说道:
“见过长姐。”
温晚保持着淡笑,一一回应着,又吩咐月出和夕落将舅母替她准备好的礼物分给弟妹们,给了温晴一支嵌着红宝石的梅花簪子,给了温昊和温昱兄弟俩一人一套文房四宝。
兄弟二人很客气地谢了长姐,细细看着手中的墨砚,温晴却只瞟了一眼簪子,就顺手丢给了身边的婢女。
秦氏似乎早已忘记刚才的尴尬,吩咐婆子们摆饭。
温从和难得在家中用膳,三个儿女自然是开心,温晴忙着给父亲不断地布菜,秦氏在一旁柔声劝温晚多吃些,又问她有什么爱吃的尽管告诉她,温晚只是应酬式地点点头,看着他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温馨慈孝的场景微微有些愣神。
晚膳后,一家人坐下来喝茶。
温从和看了一眼温晚,问道:
“在通州都读了些什么书?”
温晚放下茶碗,恭恭敬敬的答道:
“禀父亲,读了四书,和《女诫》。”
温从和嗯了一声,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温晴闻言,眼珠儿一转,歪着头娇声问道:
“妹妹如今也在学《女诫》,正学到‘妇行’篇,最后一句:‘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有些不太明白何意,不知可否请教长姐?”
温晚轻咳了两声,面不改色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
温晴轻笑一声,一脸得意,却被秦氏剜了一眼:
“晴儿,不懂规矩!你姐姐奔波了一路,问她这些做什么?明日上学问朱先生不就好了?”
温晚便起身,向温从和福了一福,说道:
“父亲,女儿有些乏了,想早些回去歇息。”
“去吧!”温从和并未计较太多,向她摆了摆手。
秦氏忙吩咐李嬷嬷领着温晚去溶玉轩,又嘱咐着让她缺什么少什么一定记得与她说,下人们伺候不周也要与她说,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
温晚一面与她客气回应,一面迈步走着,在屋外的檐廊下,温晴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爹爹,女儿不是故意考长姐,女儿只是想看看长姐做为女子,是否与女儿看法一致,谁知长姐竟忘了。”
“考也无妨,姐妹间探讨学问,是好事。只怕是,唉……”
温从和叹了口气,只怕是他这个大女儿,根本就没上学。他那位岳丈,通州参将万青山,是个粗鲁的兵痞子,大舅哥是明威将军,均是十足的武夫,听说家中连私学都未设,只请了个教书先生让后辈们识几个字,不敢指望在他家生活多年的女儿能读什么书。
“不说这个了,昊儿过来,为父问问你的功课,可不能及不上晴儿。”
温晚加快了脚步离开,父亲和弟妹们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似乎,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也有慈爱的一面,只是,她过去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