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知洲不急不怒。他目光里那种平和的笑意总能让人生出不受控制的恼火,尤其是在这种鲜血四溅的处境下——就像那种不管你如何思虑周全,似乎永远都比他慢一步的无能为力。
宴离淮觉得有些头疼。房间里的血腥味挥之不散,如同某种巨大的、令人恐惧的乌云般笼罩着他。他脑海里开始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些画面,那些他总是想要刻意忘记的回忆。他在缓慢眨动眼睫时抬头,看着角落里堆聚的阴影,像是呲着牙准备冲他吠叫的猎狗。
他经历过远比这更血腥的场面——如果谁在那栋充满腐尸断肢和尸狼的客楼里走上一圈,顺便再经历一次被一头全身着火、獠牙上还挂着肉碎的尸狼追逐,恐怕直到暮年后的临死之际,都不会摆脱掉那渗入骨髓的恐惧。
这些他都经历过,他甚至比那些住客经历过更多,但他却几乎快要忘了那个时候的处境有多糟糕。因为那时叶星就在他的身边。
她总是会站在他身边。
宴知洲试着平复呼吸。周围几个守卫撑刀起身,护在站在宴离淮身侧。而剩下几个训练者也护在了宴知洲身前。
“……看来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宴知洲看着毫无动静的房门,“去阻止那些有可能会打开大门的训练者,和带着龙潭镖局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过来之前,就闯进这间屋子里帮你杀了我——权衡利弊下的最好选择,和帮某个人解决多年来也没办法自己摆脱的心理阴影。她选择了前者,理智的取舍。”
“你想说什么,她很聪明?这不用说我也知道。”宴离淮指了指自己的额角,微笑起来,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讽刺一样,轻声说:“我爱死她的智慧了。”
宴知洲笑意未尽。
“我可以杀了你之后再去找她和秘宝。”宴离淮说:“所以……”
宴知洲看了眼地上的几根毒针,它们毫不起眼地躺在血泊里,一如不远处那几具再无生气的尸体,脏污与血浸没了针尖上的毒药。他打断道:“你杀我需要多长时间?”
尘埃在淡薄的光影下飘浮,又被身影掠过带来的风荡得急剧颤动。
训练者侧身避开飞转而来的黑刃,在其越过身后时一刀劈向铁索。守卫们果断放弃勾爪,在掠身时刀锋已然出鞘。
宴知洲挡开了守卫的攻击,在下一次抬刀时架住了宴离淮的剑。他看着那年轻的面容,说:“十招之内?半刻钟之间?还是——”
宴知洲手臂微微下沉,那股蛮横的巨力压得弯刀下移了几分。宴离淮毫不在意腹部隐约撕裂的伤口,尽管他能感觉到痛感如同震鼓般不断敲击着耳膜。他握刀的力道不断加重,“或许是下一招之后呢?”
“……你应该尽快。”宴知洲说:“你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你真能打开大门?”宴离淮说:“如果你真有这一棋定胜的办法,何必再多嘴和我说这些。难不成是因为在府中整日捣鼓那些药虫,把脑子弄傻了?好像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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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陷阱吧?”
沉洛灵巧侧身,在躲开迎面冲来的住客时瞟了眼身后的客楼。之前围聚在一楼的住客已经散开了不少,顺着人群的间隙,隐约能看到其中几道厮斗的身影。叶星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从主楼赶来的训练者和守卫,她对勾爪重绞长剑时发出的声响已经再熟悉不过,那感觉就像是有上百人同时用铁勺刮动锅底一样刺耳。
沉洛似乎也觉得如此,在转身时抬手揉了揉耳朵,看了眼周围几个跟着叶星的同伴,刚要继续开口,便听叶星说:“……这些守卫虽在客栈里属于武功精湛的那一类,但也很难去抵御那些从小耍弄刀剑的训练者。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但也足够久了。”沉洛坦言道:“宴离淮研制的那把武器在这种空旷的沙地有足够优势,如果训练者没办法迅速近身,一旦被勾爪绞住刀剑,到时只能被迫放弃武器。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有那些守卫和住客挡着,这几个训练者未必能讨得到好。”
叶星听着她说的“那几个”,道:“问题就在这里,那些训练者早就清楚所有安置在主楼的火油桶的具体位置,所以主楼炸燃后,他们在火油引爆之前成功离开那里的把握比任何人都高。但现在看来,那些训练者的数量似乎还没有守卫多。你觉得其他人会去哪?”
沉洛脚步稍顿,又转了下头,看向逐渐远去的人影。一旁的沈玉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低喃道:“……当时从绿洲撤走的那批训练者并没有去帮他们,否则这些训练者也未必会陷入困局这么长时间。如果当时他们出手相助,这些人就能帮世子去对付宴离淮,何必再做出带走秘宝这么麻烦的事……除非……”
“除非这么做没有胜算。”叶星说:“从我们离开院墙开始,就没再见过那些训练者聚在一起行动,哪怕当时我带着宁步尘去见世子,也没见到太多人守在楼内。”
沉洛沉思道:“……也许他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后路,以防万一了。”
“这就说明,那些训练者或许在刻意避免让我们察觉到他们人手不足的事实。但这一点其实也不需要多加掩饰,世子从向我提议合作时就已经暴露了。”
叶星扯下挡面的布巾,喉咙不适的酸涩让她不得不缓了片刻,继续道:“那些训练者或许可以对付得了从主楼侥幸生还的守卫,但再加上龙潭镖局,事情就变得棘手多了。”
世子不惜暴露弱点也要向叶星提议合作,除了叶星能够重生以外,另一个原因便是他手里的训练者几乎已经无法同时对抗龙潭镖局那些未知的危险。这些危险不止是当时对世子来说生死未卜的客栈老板、守卫,还有外面的那些住客。
这些还活着的住客当中,大部分人都参与过驱赶客栈狼群的那次危机,他们远比世子料想得更加凶悍。
现如今,看似这些人已经溃散得慌不择路,但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被那些出手狠毒、不讲道理的训练者短暂压制住了手脚,这是一种令人心生畏意的压迫,也是暂时让世子得以安宁的屏障,倘若这种畏惧的屏障开始出现裂痕,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推翻世子的麻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