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带两人走很远,不过拐个弯,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里面臭气冲天,满地都是污水烂泥,曲烛推开一扇肮脏不堪的木门:“这里我刚来过,可以在里面讲。”
孙老大跟在他身后,天光此时已是大亮,屋内却潮湿阴暗,进门便是一个灶台,地上胡乱扔了柴火,旁边的米桶空空荡荡,一粒米也没有,里间却传来女子轻柔的呢喃声。
“你骗我!”
孙老大刚要跳起来,就被曲烛伸手按住肩膀:“稍安勿躁,你先看看。”
他说着撩起破破烂烂的帘子,里间屋子更是逼仄,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正轻轻摇着摇篮,似乎在对里面的婴儿唱歌,听到外面的响动,也是没有任何反应。
“去看看?”曲烛笑起来,“难不成你害怕?”
“哪个害怕!”孙老大啐一口,握紧陌刀上前,待看清眼前景象,他不由愣住了,只见那女子肌肤白得发亮、薄薄一层,近乎透明,似乎轻轻一戳就会破裂,然后流出水来,露在外面的脖颈、手指都肿胀不堪,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推着的摇篮——
摇篮里确实有个婴孩,只是不知死了多久,早已烂得不成样子,奇怪的是既没有蚊虫孳生、也没有臭味,整个屋子依然充盈着那种无所不在的甜烂肉香。
女子就对着这个死婴,温柔低吟,如同所有正在哄孩子入睡的母亲一样。
孙老大缓缓退到曲烛身边:“怎么会这样?”
之前见到的人,明明还能说能笑、行动如常,虽然越靠近府衙,人们就越显得呆滞麻木,却也不会像眼下这般诡异。
“可以谈谈了?”
曲烛挑眉一笑,对孙老大道。
三人在外间站定,孙老大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里间女子的背影,沉声道:“我先讲。”
大概一个月前,孙老大带了两名快班好手,奉了主簿功曹郑光之命,来申首城一探究竟,想看看那些迟迟未归的人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当时到了申首城附近,除了官道上看不到什么人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我便让刘石头先去进城查探。”
“但是石头也没有回来。他是快班最年轻机敏的好手,功夫也不赖,跑起来谁也追不上。我当时就知道,这城里有大问题。”
他说着,目光阴沉下来:“我不敢白天进去,就和王二一起,打算晚上进城。”
“我们在城外守了一天一夜,发现这城中已经完全无人管事,入夜了城门还是大敞着,守城的兵士虽然本来就没几个,但也不至于一个巡逻的兵士也看不见。我们那天偷偷溜进去,就看到城里全是黑漆漆的,每家每户都暗着灯,那景象,实在是瘆人……”
他打个哆嗦:“只有府衙里是亮的。”
孙老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和王二沿着巷道飞奔,申首城不比随州宽敞,到处都是羊肠般曲里拐弯的小道,他们在其中绕了许久,巷道两边都是黑洞洞的门窗,那么黑,你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就贴在窗纸上,愣愣地向外看。
偏偏府衙又那么亮,他们如同追逐光芒的飞蛾,在自投罗网。
府衙门口自然也是没有人的。
“……王二让我在外面等一等,他先去一探究竟。”孙老大痛苦道,“他翻过墙,初时还没有什么响动,大约一盏茶后,就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王二从墙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一个劲挥手让我走……”
惨白的月光下,满面惊恐的王二爬在墙上,露出半个身子,不敢说话,只是疯狂地冲他挥手。
逃啊……
快逃啊……
然后,孙老大就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一只巨大的白色手掌缓缓搭上了院墙,指节粉嫩,指甲圆润整齐,可是那手太大了,一只拇指几乎就有成年男子那么高。
食指抬起,轻柔地按在了王二头顶,然后慢慢施力。
王二的头被深深压下去,不断下压、下压、脖颈断折、脊椎裂开、还在下压。
血肉飞溅,又被团在掌心收紧,再展开时,居然又是一个好端端的王二。
只是面容呆滞,活像是刚刚捏出的木偶泥胎。硕大如屋顶的手掌将王二随意向院中一丢,紧接着向孙老大倾压过来,掌心忽然裂开一只眼睛。
盈盈若秋水的眼珠咕噜一转,对准了呆呆立在原地的孙老大。
“……我逃了。”
无法不逃、不能不逃。
“但是逃不掉……”
用最快的速度逃到城墙边上,却看到无数白皙的指节,密密麻麻按在城墙上,好整以暇、守株待兔。
无论跑到城墙的哪个角落,都有那数不清的手指在等着。
“被看到了,就逃不掉!”孙老大恨声道,“既然逃不掉,老子就杀了这妖怪,为兄弟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