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太守府衙大门时,曲烛还忍不住笑得直摇头。
二十两纹银,还要对半分,他身上随意取下一样东西都远远不止这个价钱,如此滑稽的事情,偏偏自己还一本正经接下了。
同样一桩事,在见生眼中看来却是截然不同。
毕竟是十两纹银,抵得上半锭黄金,也就是半粒九元丹,刚刚下山就有如此收获,实在是鼓舞人心,更何况还有沈莫鱼提前安排、瞎子从旁引领,见生自出生至今,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有几分福运在身,难免踌躇满志、信心十足。
即使要和这个不明底细的曲烛同行,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正在想,就听瞎子唤自己的名字:“苻见生。”
“在。”见生精神抖擞应道。
白惜光道:“你且去吧。”
“好!”
见生话音刚落,就见瞎子点了竹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赶紧追过去,不自觉拽住瞎子的衣袖:“城门在西南,您是要先去别处吗?”
白惜光停下,眉尖轻轻蹙起,他虽然常常面无表情,但如今抿了唇、低头看过来的样子,十分冷淡,分明透露出不悦的味道。
见生:“……”
他反应过来,所谓的“你且去吧”,真的只是让自己过去。
也是,瞎子和自己萍水相逢、并没有什么交集,要不是承了沈莫鱼的礼物,恐怕连接令这样的事也不会带着自己去做,至于如何完成那黄字令,瞎子身为堂堂河东道记相,怎会去关注这样的小事?
拽住衣袖的手逐渐松开了。
只是大梦十年,一朝返尘,终究还是有些虚无感,总觉得双脚踏不到实处,见到曾经的故人,哪怕只是数面之缘,也忍不住想要抓紧。
见生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多谢……记相大人教导。”
白惜光“嗯”一声,转身离开,剩下见生孤零零站在原地,西斜的太阳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慢慢地,另一道影子靠近,与他的汇成一处。
曲烛站在他身后,笑吟吟道:“记相大人对你颇为关注,是你的同门?”
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见生察觉时,他的手已经轻轻抚上了见生腰间的桃枝剑:“这是什么,一根树枝么,有意思。”
见生一个旋身向侧旁闪开,与他拉开距离,颇为戒备地望过来。曲烛不以为意,双手抱在胸前,笑道:“既然说好了要共担诏令,这样防备成什么样子,你是担心我害你不成?”
他说话如此直接,见生反倒有些接不住,正在踌躇如何回答,就见曲烛的目光自上而下,将他细细扫了一遍,然后嗤笑道:“看你这一身打扮,也不像有什么好东西的样子,我害你,是图什么?”
见生气闷,但曲烛说得也没有错,既然要一起行动,就得作出合作的样子,若是他真的另有所图……见生攥紧了桃枝剑,那自己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见生一拱手,朗声道:“在下河东道苻见生。”
这是自报家门了,只是未说师承。
交握的十指上方是他的坦然目光,曲烛看了一会,开口道:“剑南道,无妄山,曲烛。”
无妄山……
见生一怔,他还记得之前十方阁提过,这是天下最擅长阵法的宗门,连星小阵就是他们的手笔,若他真是当年的阿九……也不对,天下圆脸大眼、生着酒窝的人何其之多,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他如何能够断定面前之人就是当年阿九?曲家和无妄山自有规矩,想必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门生和族人。
他压下心中疑虑,决定先着眼当下的事:“我们现在出发?”
“如何出发,靠走么?那什么申首城距离随州至少有二百多里,靠双脚要走到何时去?”曲烛笑着将长臂一伸,搭上了见生肩膀,“听哥哥的,先吃点饭,咱们再找辆马车出发。”
见生摸摸钱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只能默默点头。
星月分野、夜色四合,暮鼓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中声声震响,随州将闭未闭的城门中,蓦地驶出一架马车来,天青油布做幔、黄花梨木为舆,拉车的黑马一身皮毛油光水滑,高大彪壮,此时双眼暴突、口舌大张,四蹄如飞,风一般沿着官道驰骋。
见生手握缰绳,死死靠在车轼上,紧张得浑身僵硬,他第一次乘坐马车,却没想到是如此狂野刺激的经历。
曲烛在车厢里铺了软毡,置了矮几,角落里还点着一只紫檀熏香,此时正半躺着靠在车厢里,懒懒道:“你呆坐着干什么,进来陪哥哥喝茶。”
迎面扑来的狂风吹得见生脸要变形,他艰难开口:“你在这马腿上到底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