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生由衷为二人高兴。
但是有事在先,同时自己的道路已和兄弟二人分岔开来,过从甚密只会打扰到对方的生活,见生便推说如今有事在身,改日回见。
水饺向来通透,并不勉强,兀自挥手告别,跑回到妻儿身边,将小儿高高举起放在肩膀上,让他也对着见生挥手。
昨日身逢今日事,见生难免感到有些许怅然。
他和李水饺的一番寒暄,不过芸芸众生中极不起眼的一幕,像是落入海中的水滴,眨眼就消失不见。
却依然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中。
街边一间极气派的茶楼,名唤“飞云阁”,比原先最高的万色楼还高出丈许。茶楼临街雅间中,正有一名青年斜倚栏边,盯着见生的背影,蹙了眉,脸上若有所思。
“……呸,这茶水也是人喝的么?”
雅间中传来一声娇叱,青年唇角一压,显出极不耐烦的样子,转过脸时却是笑容灿烂,颊边两个酒窝深深:“阿琼,不要急,我带了涿光山的白毫银针,这就泡给你。”
他声音柔和,说着就从储物袋中取出成套茶具来,放在桌上,明火小炉、凝露甘泉,放入一小撮茶叶,不多时便见茶芽在沸水中浮浮沉沉,挺直如针、熠熠生光,清淡的香气很快溢了出来。
雅间中坐了一男一女,年纪和青年相仿,三人都穿着朱红轻罗暗金绣云纹长衫,束腰窄袖,华贵又不失利落。名唤阿琼的女子原本脸上有不悦之色,看青年如此体贴周到,便也不再多说,捧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男子笑起来:“阿琼啊阿琼,看来只有十六弟能治了你的脾气。”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青年赶紧续杯添上。
三人谈笑一番,原来这做低伏小、斟茶倒水的青年名唤曲烛,另外两人是兄妹,哥哥叫曲之熙,妹妹叫曲之琼,三人都是曲氏族人,自无妄山而来。
曲之琼抱怨道:“……明明找坊中传送就好,哥哥你却非要千里迢迢,跑上这么一趟,才刚到这里飞舟就出了毛病,后面还真要去岐北的冰天雪地不成?”
曲之熙嗤笑:“你真是妇人之见!这番出行,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你以为千里迢迢,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跑的么?”
曲之琼道:“不过是瓶酒而已。”
“那也要看是谁给谁的酒。”曲烛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块精致糕点,“中都同和堂的玉露白雪,新口味,你尝尝。”
曲之琼瞟了曲烛一眼,取过点心,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你呀,看得竟然还不如十六弟明白。”曲之熙道,“这浮光引是大公子给南华宗姜大小姐的酒!姜大小姐何等身份,她是罗衍真人的掌上明珠,是岐北十二条极品灵脉的主人,她十年前开口向曲家订酒,岂不是大大的示好!更何况,若是……”
“哎呀我懂,你都碎碎念了一路,耳朵都要听出茧了!若是曲家能和南华宗成秦晋之好,整个神州天下,岂不都是我们的了,什么帝京姬氏、中都崔氏,都不过小菜一碟。”曲之琼叹道,“所以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讲究的当然只能是门当户对、好上添好。”她说着,意有所指,又轻飘飘瞅了一眼曲烛。
曲烛正在洗茶,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曲之熙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不在意,他们自无妄山出发,本来明早就应该能抵达南华宗所在,没想到飞舟却在刚过江南道时出了问题,无奈只能落在随州城的广安坊中修缮。
曲烛看他面色焦灼:“五哥,族中事宜为重,不如你们先行赁一支飞梭过去,我在这里等飞舟修好,再与你们联系。”
飞梭灵活,速度更快,但是往往只能载一到两人。
曲之熙早就想这么做,如今曲烛自己说出口,他便谦让道:“这怎么行,浮光引本是你炼好的,怎好让你一人留在这里?”
曲烛道:“五哥不必谦让了,我资质愚鲁,也就会些酿酒泡茶的小功夫,不值一提,真要去南华宗,还得是有分量的人才行。”他为曲之熙斟茶,“喝完这杯,五哥和阿琼便去罢,不必管我。”
曲之熙得了这句应承,匆匆喝完茶水,便叫上自家妹妹离开。曲烛看着两人背影消失,面上笑容终于消失无踪。
“苻见生。”
曲烛低低念道,阳光透过窗棱,将他的面孔分成明暗两边,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桌子。
明明已经死掉的人,怎么又会出现在面前?
而且看他面貌步伐,分明已是炼气修为,难道自己走后,他又有了什么机缘不成?
他蛰伏曲氏已是十七载有余,自问没有任何纰漏,他本以为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人能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毕竟,知情的都死了。
如果没有死……
曲烛拂过腕间,几圈黑色细绳缠绕腕骨之上、若隐若现。他唇角微微一翘,没有死也无妨。
再让他死一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