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艳,挂颗樱桃。
时林稍走神,未掌握好力度,风温过热,烫得米欢歪身,眼波飘得水亮。
“啊,抱歉。”
结果米欢也不讲话,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他,赶在他嘴噘得能挂油瓶前,时林关掉吹风机移开。
啾——
亲吻声细微。
窗外风声骤响,吹风机落地,米欢嗅到时林拇指散发的洗发香波气息,同他发丝味道类似,却夹杂少年人身上独有的热意。
模模糊糊就像夏季清晨潮湿雨露。
米欢睁眼,看对方垂落睫毛,嘴角忽而翘起:“代表抱歉的亲吻亲了,还需要道歉吗?”
又是一声轻啾。
“这个呢?”
时林面孔与以往完全相反,整个人轮廓都有些陌生,米欢由他托着脸,被动承受不比夏雨柔和多少的吻。
即便米欢试图挣脱,时林不给丝毫机会,他空出只手,撑在人腰间,掌心所附带力气令米欢塌腰也有足够依靠。
“代表道歉吻的道歉吻,可以吗?”
时林神情略显迷恋,嗓音越来越轻柔,最后外耳贴在米欢鬓边,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不夹杂任何欲望的满是怜惜的亲吻。
米欢仰头。
窗帘鼓起,他又看见屋外树叶,老梧桐枝生长成张密密大网,将他整个人儿都笼罩在深处,挣扎动弹不得。
/
洗完澡,就是吃。
时林生怕米欢饿到,这边刚哄好闹脾气的小鬼,那边立马一头扎进厨房。
锅内雾气蒸腾,被油烟机抽成线。
白粥上零星撒了绿葱点缀,连带快炒番茄鸡蛋,配菜也就剩可怜兮兮的榨菜,有且仅摆在米欢面前。时林随手从塑料袋里掏出根黄瓜,洗洗便是他今天的午餐。
米欢瞅他:“……”
家里就卧室一把椅子,后者依在门边,见人看他,伸手递来:“想吃?”
米欢用勺子搅了搅白粥,将那些葱压到最底下,才舀半口含在嘴里,心底疑惑逐渐蔓延。
时林是主角受。
他是真的主角攻吗?
虽然那奇怪提示音从未响起,以及出现在家里的古怪小本本,足够证实所谓身份,米欢心脏依旧突突直跳。
等他看清时林拿的黄瓜,望向面前摆的粥与鸡蛋,忽然意识到某问题:自己这样,算不算虐待主角受。
“……”
意识到什么才去想什么,米欢握住勺子扭头,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水泥地与掉色的家具。
虽说是有客厅,可也是比卧室稍大些的正方形盒子,别说电视机了,连像样的沙发都无,摆上几个装满书的纸箱子,就成了这个家其余歇脚凳子。
毫不夸张地说,小偷进门都不知道偷什么,还想倒贴点钱财给这一贫如洗的家补些家用。
啊……这要是放在小说里,按照以往套路,主角受借助高考大翻身,一跃好几个阶级。自己反而灰溜溜落榜,最后沦为主角受的阶下徒。
米欢偷偷看他。
对方正打开冰箱门,皱眉仿佛思索米欢为什么如此能吃,眼神稍凝,嘴角浮现笑意:“不够?”
赶在与时林对视前,米欢低头,往嘴里塞了满满大口粥。
由于时林在粥里加了糖,所以喝起来比正常白粥稍甜,葱好像放得时间过长了些,早没了辛辣刺鼻的气息。
“还有忌口的么?”
时林发话,他含糊不清嗯哼几句。
实话讲,时林手艺并不差。仅是米欢太久未吃正儿八经的饭,囫囵吞枣吃了回新鲜。
时林倒也没再问。
吃罢饭,时林以米欢腿脚不便的理由,按住他肩膀收起碗筷。
看着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米欢并拢双膝,脚跟轻轻踩在凳边,下巴搁上去,没一会眼皮开始打架。偶尔时林说米欢是小猪,这话不无道理。
“睡这里当心感冒。”
语调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本来是一句蛮关心的话,结果米欢睡意朦胧间,也不知怎么,听到句:还说自己不是小花猪。
时林说他是猪!
大声的好话听不得,嘀咕几句调侃听得清清楚楚。时林还想将米欢抱回卧室,未料闭眼的家伙突然伸长腿,咚一声不小心踹在他胳膊肘。
响动又钝又闷,可把小花猪吓得不轻,道歉都有点结结巴巴。
“你干嘛……对不起。那个,不好意思,疼不疼?我给你呼呼。”
模样慌张,倒有几分可爱,时林看得稀罕,坏心眼占据上风,捂住胳膊也没回应静静与米欢对视。
看着看着,就发现几分不对劲。
怎么好端端的,还掉金豆豆?
这把时林惊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就要帮米欢擦泪,还怕大声讲话再吓到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就差蹲地上哄边打哭嗝边抽泣的可怜小花猪。
“对不起……”
时林无奈:“又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
时林的手背抵在侧脸,翻转胳膊给米欢看先前他不小心踢到的地方,别说红痕,连寒毛都没见歪:“瞧。”
结果人半个眼神都没给他,反手恶狠狠抹了把眼泪,自时林角度看去,刚巧对上人哭得皱巴的脸。
还真是……皱成包子褶。
时林想忍。
结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即便响动轻得不可闻,也逃不过抽泣中米欢竖起的耳。等时林反应来,抬头见对方直勾勾盯他,一声不吭,哭也不哭了似乎在生气。
时林条件反射举双手投降状。
坐在椅子上的米欢看他,巴掌大的小脸哪哪都红,唯独眼睛黑白分明,眼窝挂着一滴要掉不掉的泪珠。
“……”
见时林注视的时间长,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不干净东西,米欢眨眨眼,那滴水珠滚落,啪嗒砸在胸前衣襟。
时林看他,他看他。
最后,时林想了个法子,他抬高胳膊,这么举在米欢嘴边,试图安慰。
“呼一呼,就不疼了。”
闻言,米欢眼睛稍稍睁大些。
男生眉眼俊郎,眼底带有万般清风明月,专注望来时坦荡自然,毫不见丁点异样心思。
米欢注视着,反应过来他认真态度不似玩笑,于是也跟着郑重低头,微微嘟起肉乎乎的唇。
“呼——”
而后人抿嘴,一副期待模样。
气息微弱还柔小,带着几分羞涩腼腆,如毛茸茸爪,轻轻在时林心窝拨了数道涟漪,不由得心底长叹。
他的小先生啊。
/
夏季暑气翻腾。
哄是哄过了,该教育的还是要罚。
时林刚下令米欢发烧彻底好前不许出门,如同为了追住暑假的尾巴,夜市早早拉起彩灯,不一会儿辅道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再往前靠,街角大排档也开了门,有人开始往外面摆木桌与马扎。
时林视线扫了眼,拾起椅背短袖往身上套,边换衣服边扭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结果话音刚落,就见米欢强撑着胳膊起身。
“我也要。”
“要什么要,躺回去。”
他讲话语气难得加重,带上几分容不得反驳气势,吓得米欢都忘了怎么下床,小腿软绵绵地落靠,整个人差点歪进床底下去。
当事人觉得无碍,反而把罪魁祸首吓得不轻,时林光着脚踩上泡沫垫,拦腰将人抱回床。
估计牵扯到腿根,米欢疼得宁愿咬嘴唇也不想吭声,就怕被时林发现他异样,给出更好的禁足理由。
他以为自己忍得天衣无缝。
未料,过度发白的唇肉暴露一切。
时林看着,握被子的手微顿,不说心疼为假,却拿米欢无可奈何,貌似也就他自己知道,比其懊悔更深的是难以捉摸的隐蔽喜悦。
他渴望米欢依赖他。
他喜欢看那双幼鹿般不谙世事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人身影,还想把众人捧得极高的人藏在身边。
表面上时林性情冷淡,凡事无趣。
背地里,他都瞧不起自己龌龊。
“晚上闷,空气太杂。”
“可我想跟着你。”
米欢察觉时林犹豫,难得机灵握住他手腕,撒娇似晃晃:“在家好无聊。”
话说到这儿,时林不慌不忙反问。
“作业都写完了?”
“……”
眼见米欢都要鼓成包子,时林才堪堪放过他,抬手揉揉人头顶发丝,目光在他双腿一扫而过:“能走了吗?”
“完全没问题!”
虽然这句话多半有隐瞒,米欢期待眼神为真,时林也不好让人扫兴,顺势拿来放在墙角的手杖,递出去前用掌心掂了掂其重量。
“腿伤还没好么。”
他问得很轻。
以至于米欢并未觉察。
从楼门口拐出去走个百来步,便是时林先前留意的大排档,老板本不想招短期工,但家里有个念高二的儿子,况且时林这俩字跟满分挂钩,倒也同意他晚上兼职两个小时。
钱也不多,四十块,够一天饭费。
不过,等老板望向时林后方,眉头紧皱,将米欢从头审视到尾,张嘴来了句:“拐卖人口犯法。”
“……”
时林眼睛微眯:“我养的。”
老板纳闷:“不是我说时同学,你养得起?”他努努嘴,表情写满了你可养不起这么个娇贵娃娃。
“我让他坐在后面可以么?”时林避而不谈,指指放食材的蓝色棚子旁,确保米欢无法妨碍做事,自己还能随时见到他去向。
“别,就在最前排,中间那桌。”老板大手一挥,表情神神秘秘:“还没看出来?小姑娘就算了,怎么还有小伙子跟大老爷们也走不动道,哎呦那对眼睛看看看……”
老熟人了,嘴贫。
时林无视他,拉着米欢坐下,手杖放在人手边:“别乱跑,想吃什么等我忙完去给你买,驱蚊贴带好了吗?”
米欢晃晃手腕,乖得心颤。
庆幸今天让他换了长袖,时林见没有要叮嘱的事,拍拍裤腿起身,衣角便被米欢拉住:“今晚几点回家呀?”
“大概……十一点快十二点?”
毕竟第一天上工,时林不好太按时间离开,估摸着给了大约区间:“如果困就先歪头眯会儿?还是我给你钥匙,帮我留个门就行。”
絮絮叨叨,哪还有初见时的冷漠。
米欢觉得格外稀奇,又喜欢听时林讲话,下午睡了那么久时间,陪到十二点左右应该没问题。
只可惜,还没等他回应。
“不需要,今晚他跟我回去。”
打断时林笑意的,是道并不耳生的嗓音,沾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听得时林不由蹙眉。
他抬眼望去。
灯红酒绿的街道口,管家依旧是那身妥帖西装,站在辆城市越野旁,拉开车门,静静凝视坐在小马扎上的米欢。
由于他的出现突兀,周围喧嚣都弱去许多,喝酒的放下酒杯,吃菜的咀嚼频率减缓,纷纷侧目,望向这里唯一有可能与这位有钱主牵扯的男生。
时林眉毛都能夹苍蝇。
管家径直无视他,视线始终落在略显慌张的米欢,等目光触及人放在身侧的破旧木棍,联想到充当的用途,本就难堪的脸色又暗沉几个度。
“小先生。”不等米欢起身离开,他微笑:“两三句话而已,给管家哥哥一个面子,好不好?”
虽说询问,字字不离强迫。
时林冷脸尚未驱赶,恰巧,此时来了批客人,现在就要点单,时林腾不开手护住米欢,在人放心吧的眼神中,一步三回头离开。
“你们相处不错。”
自发生那件事后,米欢并不喜欢与管家靠得太近,即便对方搭话也爱理不理,别开眼看时林忙碌的身影。
对方发觉他的心不在焉,管家虽未立马表态,回落目光难免几分深意。米欢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异样,他摸住拐杖起身想躲,结果却听见管家饱含轻蔑的闷笑:“小先生,你以为我没发现?”
米欢站在蓝棚子与树木的交界处,身体刚巧被枝干挡住,表情略显紧绷,声音也冷下去。
“我跟你没好说的——”
“主角攻受。”
管家微笑。
他说。
“您说的主角受,是怎么回事?”
不给米欢思考时间,又道:“如果主角……受是时林,那与我而言,我又是您的什么?”
管家讲话声量极轻。
在喧嚣夜市后,如果米欢不打起精神仔细辨别,险些忽略这两句耳语,以及未道出的言外之意。
夜晚的街道风声呼啦。
就算米欢心大,也隐约察觉不妙。
正如证实他所念,播报如约而至。
[警告:人物思绪走向异常,请玩家尽快调节人物情绪,否则游戏异常所带来的后果自负。]
[调节提示:请玩家无条件服从……滋啦……并坐在椅子上……滋啦……让主角受体验到……滋啦……]
[检测玩家调节失败,即将自动开启修补剧情,还请玩家做好行动准备。重复,检测玩家……]
[倒计时三、二、一]
这次的失力感比以往来得更为气势汹汹,米欢连时林都叫不出来,双腿控制不住软绵绵下滑。
管家更快一步察觉,他出手动作快得都在米欢周围带起小片风,白手套不知摘去哪,臂力惊人,单手掌心直直托住脚跟发软的米欢。
“……”
结果这么托住,就托出来不对劲。
男人低眉,眼底闪过不可置信,再后来惊诧情绪翻涌,几番张口,没敢说他摸出来的异样。
米欢也仅被时林揉过,与以往的酥麻失重感不同,旁人的触碰令他恶心眩晕。想挣扎躲开,无力感蔓延小腿,米欢噙满泪花,就听管家再度开口。
“小先生,你让旁人夺走专属于唐先生的亲密行为,就不怕他知道后,会变本加厉征讨补偿么?”
本是很平淡的一句话。
在混沌思绪中,米欢勉强将管家口中所说的名字与人脸对上,唐泸不就是他先前在酒店见的便宜舅舅?
管家忽然补充:“你不顾一切去找的男生叫时林,对吧。”
“什么……”
偏偏身后传来脚步,伴随灌木丛的哗啦作响,米欢心脏提到嗓子眼,他大脑一片混乱:要是被时林看见,事情就会朝他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唯一庆幸的,时林在忙,没空发现街道后花园树丛里的秘密。
羞耻与愤怒交夹,米欢早搞不明白自己对时林的感情,对方对他那种无条件服从与珍重的行为,让他始终无法想明白缘由。
绝对,不能让时林看到这幕。
这是他仅存念头。
可上天偏与米欢开玩笑。
“哐当。”
即便是喧嚣鼎沸的夜市,装满碗筷的塑料筐放下动静哗啦,管家恰到好处收手,表面看起来很好地维护住米欢体面,可人踉跄扶住树干的胳膊成为无声的滑稽解释。
管家嘴角轻撇:“他也在。”
“……”
米欢扭头。
夜市光带彩球一闪一闪,照得树叶茂盛油绿,店面旁侧有块深蓝棚子,惨淡淡白光射来,几块钱的廉价围裙泛起了油污印记。
被叫到的男生侧目。
彩灯来回变换,在他脸上落下模糊光圈,丑陋印字短袖也能穿得笔挺,领口还是米欢帮他折好抻平,露出脖颈与喉结。长眉细眼,黑睫挑起,瞳仁满是米欢看不懂的乌泠,正面无表情望来。
米欢几乎是掩耳盗铃般垂眼,试图避开他视线,甚至在心里闪过上百个解释理由,到最后,也就剩以缄默回应。
他想。
今晚,应该没人哄他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