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季沐子的妈妈并非执迷不悟之人,哪怕在那个年代,离婚是件相当惹人非议的事,仍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带着年仅两岁的季沐子净身出户。
在遇到真心疼惜她和妈妈的继父季兆兴之前,一直是李湛的妈妈在接济她们母女俩。
有这样一层恩情加持,她和李湛本该相处得很和谐。
事实在二人上初中之前,他们也确实没产生过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
上着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时常上学放学一起走,再去到同一家做作业……
就算小孩子家家偶尔会拌两句嘴,但季沐子能让则让不计较,李湛也不会太得理不饶人,总之和别人家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没差,关系还算和谐。
只是这一切,都在二人初二那年被彻底打破了。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情窦初开,当一些男生开起玩笑,将班草李湛和她这个学跆拳道的假小子拉郎成一对,李湛好面子的属性就全面爆发了。
为了撇清和她的关系,不仅在公共场合不再和她说话,还在班里带头说她是男人婆,自己又不是Gay佬,怎么会喜欢她这种半点女孩子气都没有的女生。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将沈羡之比作一道驱散了她青春期阴霾的光,那么李湛,毋庸置疑是那个为她带来阴霾的罪魁祸首。
他长得帅,成绩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一直被很多同班不同班的女孩子喜欢。
于是排挤嘲笑季沐子的风气从男生蔓延到了女生,她们说她不要脸,都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倒贴她们“湛神”,她也配。
可季沐子并没有。
她没做错任何事,不曾肖想任何不属于她的东西,却平白糟了最恶毒的针对。
若不是沈羡之出现,她极有可能以此为开端,被毁掉整个人生。
季沐子不是爱哭的女孩子,幼时生父的拳头落在自己和妈妈身上,后来跆拳道训练再苦再累,她都没因为这些身体上的苦痛掉过一滴眼泪。
然而情绪上的委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遇到沈羡之,意识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有人在第一时间理解袒护她之后,她就变得越来越受不得委屈,委屈的时候也会特别想哭。
面前的李湛还是那副半开玩笑的样子,这次直接欲揽季沐子的肩膀。
“呆木头,我觉得这也不是坏事。”李湛说,“初中惹你不开心的那些事,咱们现在算扯平了呗,工作我再找,你答应当我女朋友,事业爱情咱都先占上一头。”
季沐子侧身避开他的手,漂亮的眼眸盈满了泪水,心底的委屈愈演愈烈,她抬起白皙的手背抹,却怎么也抹不尽。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自从在大学重逢,李湛就仿佛之前造下的孽不存在一样,对她展开了死缠烂打的追求。
他说他过去是小屁孩儿不懂事,现在回想,也许那时就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他给她发那些网上胡诌的论证贴,试图证明大多数小男孩儿想吸引心仪女生的注意,都是从针对她,扯她辫子开始的,他只是稍微过激了一点。
季沐子觉得他这论调简直离谱,可一想到李湛妈妈曾经那么照顾自己和妈妈,她又不得不把这些委屈咽下去。
和读初中时一样,由于害怕让妈妈一起为难,根本不敢和家里人说。
不行,再继续待在这里,她真的要按捺不住打人了。
季沐子哭着哭着,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她觉得自己也是个挺恃宠而骄的人。
和沈羡之断联的五年,她明明已经学会了如何开导自己,用沈羡之教过的方式独自思考解决问题。
但如今寻见了她的沈哥哥,才短短三周,那些少女时期的敏感脆弱就回来得七七八八,哪怕她主观层面想要压制,都没有多大效用。
不再管李湛如何做想,季沐子一把夺过自己的帆布包,直接奔到最近的路口拦计程车。
她身高腿长,这般大步流星地跨出去,纵然李湛是个将近一米九的男生,待回过神来想追,也被她生生落了段距离。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上车,又不甘心地跟着车跑出十几米。
“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计程车司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姨,待车安静开了一会儿,见她还哭得凶,不由温声问道。
季沐子哽咽得说话困难,但才不允许李湛身上有自己男朋友的标签,粉润的唇当即瘪了又瘪,大力摇头:“他才……才不是我男朋友。”
她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艳丽眼尾垂着蒙蒙水汽,乌黑的眼睛里也满是水雾,落在大姨这个年纪的长辈眼里,很容易给人造成她是在说气话的错觉。
可大姨却没像刻板印象中的长辈一样,劝些二人这么般配,得好好珍惜缘分的话,只淡淡地“哦”了声:“反正他让你哭得这么委屈,以后肯定不是了。”
顿了顿,大姨继续补充:“小姑娘,姨是过来人,找对象这事儿吧,你得找个能给你解决委屈的人,千万不能找那种让你委屈的人,一次也不行,这玩意儿和家暴一样,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季沐子听着大姨话糙理不糙的安慰,水润的黑眸眨了眨,好像不是那么难过了。
她想起了那个总能给她解决委屈的人。
想起了他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玉白手指替她拭干泪水。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清隽眉眼灿若郎星,侧颜的轮廓俊美如画,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他是神仙,下凡而来,将她救离漫无边际的苦海……
都快晚上九点了,沈哥哥还让她忙完回电话或者微信来着。
季沐子侧目看了会儿窗外穿行的车流,墨色瞳孔重新有了焦距,再自然不过地将手伸进包里拿手机。
然后下一秒,她就因为瞧见手机锁屏上的十几通未接来电,而吓得险些再把手机扔出去。
除了未接来电,还有同样数量可观的微信消息,全部来自沈羡之一人。
SXZ: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事情吗?
SXZ:有什么难处,其实可以像过去一样,都和我说的。
SXZ:旺财遛好了,我叫了物业的人过来,之前本就是雇他到月末,以后你要是忙,也可以不用天天过来,我和他商量好了,这种偶尔需要他替一下的情况,能按天结算。
SXZ:八点了,还在忙吗?
SXZ:沐子,怎么回事,为什么手机打不通?
SXZ:在学校吗?你可能现在不想说话,但这条回一下。
从八点开始,他就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一边给她发送这些微信消息,一边试图通过电话来联系她。
可她那时还在电视台,苏钰的经纪团队指着她的鼻子,将她整个人数落得一文不值,而她则满脑子都是还有没有可能帮李湛保住工作。
最后两条的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SXZ:你别慌,我在去你们学校的路上了。
SXZ:没事的,我在,都会解决的。
约莫五六点钟的时候下了雨,外面的柏油路面此时仍残存着一些湿滑。
季沐子越看越心惊,都不敢想他今天极有可能腿疼得厉害,竟还要在这种天气出门。
来不及思考更多,季沐子哭腔未歇,就拨通了沈羡之的电话。
对面是秒速接通,听到她隐忍的哽咽,声线沉翳得仿佛身处寒冰裂谷。
“告诉我在哪里,半个小时之内,我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