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提货仓库不可能有什么好条件,大部分开车进来的人都是窝在车里和衣而睡。再加上仓库电力不足早早熄灯,经历了生死逃亡的人们心力疲惫,早早进入梦乡,盼望一早离开这里继续前往临时安全基地。
姜花因为背部受伤,睡前又接受了杨柳月的一次治疗,感觉已经好多了,至少能安稳地仰躺在座椅上。
睡前,他们四人分别认领了一段时间的守夜,虽然仓库看起来安全,但谁也不能保证夜里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姜花趴在车窗上,透过仓库最上方的通光窗往外看去,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星星,更看不见月亮。
她轻唉一声,转过身,不期然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
姜花捂住猛然加速的小心脏:“……我吵到你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怕再吵到后排的两人。
光线昏暗,黑黢黢的空间里,姜花没看到对面的人点头,也没看到摇头。
就好像没听到姜花的话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
后排的杨柳月也没有睡着,她听到了姜花声音,但是没有听清,落在耳中就像是扯到伤口后压抑痛呼的呻吟。
她披着衣服往前探身问姜花:“伤口又疼了吗?”
姜花不好意思道:“小月姐,你休息吧,我没事。”
“我睡不着,之前有事情做还好,一空下来脑袋乱乱的,”杨柳月轻叹道,“没想到再次醒来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信息量太大,还没完全消化好。”
姜花连连点头。
谁说不是呢,她也就比杨柳月早醒个大半天,今晚也是她世界巨变后的第一夜。
杨柳月说:“当时睡前还在想,儿童插画要怎么改得端正一点朴素一点,稿子改好发过去后又说少了三份童真的活泼,再重新来一稿,还开小窗和静姐吐槽着呢,以至于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都转不过弯了,想着我难道精神已经如此焦虑,都开始做梦打怪了?”
睡前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那么远,却又那么清晰。
脑袋没有一刻是停歇的,各种各样的念头跳出来,让人的心也安不下来。
世界骤然翻覆,无人幸免于难。
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缓冲,所有人都必须强打精神去适应这个新世界。
崔兰舟胳膊环在杨柳月肩膀上,安慰道:“生活得继续,我们还要回海城找爸妈们。”
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父母彼此交好,在襁褓中就已经认识。
黑暗中,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姜花手撑着下巴,趴在座椅靠背上,偏头看向昏暗无光的外面。
仓库最顶部有一排通光窗,远远望去,自带柔光磨皮滤镜,跟仓库内的光调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无名状地,姜花想到了那一双双诡异古怪的全黑眼睛。
“你们说,异化兽能看到我们吗?”
全黑的眼珠就如同透不进丝毫光的黑色石头,非人的无质机械感特别强。
极限瞬移时,对上那双看不出视线落点的兽眼,姜花在某一刻大脑空白了刹那,如堕冰窖的下坠感、心脏遭受压迫的窒息感,在那一刻蜂拥而至将她淹没。
那感觉来得太快也消失得太快,很容易与当时的各种复杂情绪混淆。
此刻,安静下来,那种呼吸被夺走的惊惧感,从一堆杂乱情绪中剥离出来。
“应该是不能。”崔兰舟说。
“断网前的几小时,中心新闻几乎是轰炸式发布,各种各样的关于异化兽的报道满屏都是,早上还在辟谣,晚上开始科普,也真的是很割裂了,不知道中心那边发生了什么。”
姜花想,或许,连官方也没预料到事情恶化速度如此迅速。
在事情没明了之前,稳定民心才是中心新闻部所需要做的。
“最开始出现的异化兽官方说是不能视物,极大部分也没有听觉,依靠嗅觉和进食本能对人类发起攻击,还教了我们很多自保的小技巧,可以用高浓度的液体遮掩我们身上的气味……”
崔兰舟停了两秒,他想到什么:“欸?我们车队遇到异化兽群的攻击,是不是因为人太多了气味太浓厚,跟一块行走的美味佳肴似的,异化兽闻到的话肯定会来围剿我们啊。”
长吁短叹之后,崔兰舟继续说:“中心还说遇到异化兽可以转圈跑,抛掷随身物品干扰异化兽的嗅觉,我觉得可操作性很难,一遇到异化兽大部分人都怕得要命,什么对战策略也想不起来了。”
新手进了地狱级副本,一点儿疏忽都有可能要命。
说起突然出现的异化兽,众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无人再说话。
过了许久,杨柳月和崔兰舟继续闭目休息了,他们下半夜还有守夜。
经过这么一遭,外面世界的危险程度一目了然。
想活命,体力不济精神涣散肯定是不行。
姜花兢兢业业守夜,忽听耳边传来一道极轻极淡的声音,仿佛有人说了话后把话打包送到了她的耳边,她能清楚听到说了什么。
他说:“没有。”
姜花:“……”反射弧这么长的吗?
看着于恪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她忽地有点儿想笑,又觉得这种时候笑出来太不礼貌。
她摆摆手,示意这事儿过去了,让他赶紧休息。
姜花又趴回车窗那里,静静地看着小窗外面的天光。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世界在这一刻安静。
耳边是轻轻的呼吸声,还有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连自己的心跳都在此时如此清晰。
姜花却无端提起一口气,仿佛身在时空割裂的缝隙处,一股战栗的心慌从心底浮起。
她慢慢坐直身,却看不清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
挂在墙上的安全出口标识仍在敬业的发着绿芒芒的光,姜花转身去拉于恪的袖子,黑暗中,于恪的眼睛带着清冽的冷意。
“我感觉,不太对。”姜花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不知道他是否听清。
连她自己都不太自信,又是感觉,又是感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抽象概念。
于恪却没说什么,将衣服拉链从最顶部拉低,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被放大。
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仓库的小门也悄悄从外打开。
姜花努力通过模糊的光线去辨认,是不是几分钟前从仓库里出去的印刷厂工人,有人开小门出去时,姜花自然注意到了。印刷厂工人也不可能跟他们外来人什么都说,姜花也不想知道他们出去是放风还是放水。
那种让人不自觉收敛呼吸的心慌再次出现,姜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从小门进来的人似乎察觉了于恪和姜花的视线,眨眼间,那个人的踪影消失了,伴随而起的是一声惊厉的叫声。
“啊——!”
仓库的人被吓醒了。
头顶的灯唰地亮起。
姜花下车来到于恪身边,杨柳月和崔兰舟也很快过来,只见最靠近小门席地而睡的印刷厂工人那里,有一大滩刺眼的鲜红,一具无头尸体就躺在血泊里。
尸体旁边的人直面这惊骇的场景,吓得哆哆嗦嗦,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还是胆子大的工人上前去把他拖离那个地方。
所有人都让开那摊血泊,其他和衣休息的人也握着防身的工具紧张地四处寻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仓库上空。
这、这是怎么回事?
疑问回荡在每个人的心中,只见尸体,不见凶手,每个人都难掩不安。
轰隆——
仓库顶上的灯灭了。
有人忍不住尖叫,又在下一秒跟被掐住脖子一般止住。
闪电在此刻划破漆黑的夜空,炽白的光一闪而过。
雷鸣隆隆,暴雨将至,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屋顶,只听声响,就能想象到这是一场倾盆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