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我的脑子里尖叫。
明明听不见声音,我却能感受到A13号的挣扎,它像一只被囚禁到发疯的野兽,头破血流地撞向自己的笼子。
我就是那只笼子。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们之中,谁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它的挣扎让我感到不安,手臂颤抖,几乎要握不住枪。
当我终于颤颤巍巍扣下扳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飞来,重重砸在我手腕上,子弹擦着头发飞过,在耳侧留下一道焦黑的血痕。
“戴维斯!”
霍尔顿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冲上前按住了我的手。
“你要干什么!”他贴着我耳侧大吼,似乎是被我满脸血的样子吓到,眼中压着惊恐。
我茫然地撇开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霍尔顿犹豫地垂下眼睛,“我刚刚收到消息。”
“消息?谁给你的消息?”
他避而不答,“我们现在,要赶快离开这里了。”
“不行!”我甩开他的手,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紧紧回握住他,“你来了正好,你帮帮我,洛狄亚,洛狄亚中弹了,求你救救他,对了,A13!你们不是一直在找A13吗?它出现了!你们快救洛狄亚!”
我语无伦次,呼吸几乎岔道,一边说一边掉下眼泪。
“……我知道,谢本,你冷静一点,”霍尔顿的手心潮湿,“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
“我会送洛狄亚去医院,你不要着急,我保证你,一切都解决好了,现在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听我的话,好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温和,我很少见到他这么耐心的样子。
“好,好的,谢谢你……”
情绪安稳下来之后,我也只是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大脑一片空白,思考不了任何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霍尔顿的声音让我一瞬间觉得很困。连针头何时刺进血管都没有察觉到。
我只能一直看着洛狄亚的方向,直到视野完全模糊。
我是猛然睁开眼睛的,身体弹射般坐起,然后狠狠撞上了旁边的玻璃。又一阵头晕目眩。
该死的霍尔顿,现在倒是舍得用麻醉剂了。
我下意识想捂头,手臂却像被卡住了,分不开。
低头看,一副银闪闪的手铐。
“你还好吗?让我看看。”
身侧的人凑过来,查看了我脑袋上的伤势,松了口气说,“幸好没撞到伤口。”
我眼前的白光慢慢消散,透过玻璃窗,我看清了一片外面密密麻麻的山脉,像微缩模型一样。直到一团云雾闯入眼底,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架直升机上。
我瞪着霍尔顿,晃了晃手铐,“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洛狄亚呢?”
“他在另一架飞机上,急救的时候还有心跳,到了就会立即进行手术,你放心,会有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
我只能先把他的话当真,“那现在是?”
“我们也得尽快回去。”
“回去哪里?”
“南方基地。”
我一脸困惑,“那里不是早就被炸了吗?”
“被炸掉的只是二号区,一号区还完好无损,所有的研究工作都转移过去了。”
“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曾经短暂地觉得霍尔顿是我的朋友。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又愚蠢。
“不管你信不信,”霍尔顿认真地看着我,“我得知这件事的时间,不比你早多久。”
“你来卡尔萨斯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我的确是来找你的,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然后呢?”
“然后发现洛狄亚也在这里,我必须向上汇报。”
“你们想带洛狄亚走?”
霍尔顿摇头,“我接到的命令是,想办法让你们继续留在卡尔萨斯,根据乔西医生的报告,A13号很可能诞生在那里。”
“乔西?”
“就是那个胖胖的医生,你应该见过他的,可惜,他被你弟弟杀了。”
我眼前浮现出那张圆润的脸,总带着温和的笑,看起来明明是个单纯的乐天派。
“他和你们是一伙的,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这样说也行,但是乔西医生很久以前就待在卡尔萨斯了,他不认识洛狄亚,也不认识你,他一开始并不知道A13号在你们的身体里。”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把洛狄亚变成这种样子?”
霍尔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们做的,如果你相信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你刚才已经知道了,炸毁南方基地只是一场做戏,目的是把洛狄亚和降神会都引来一网打尽,那时候洛狄亚受了重伤,被一群人偷偷带到了卡尔萨斯,那些人,就是纳塔夏的手下。他们一直潜伏在降神会里。
纳塔夏没告诉任何人洛狄亚的身份,所以乔西才把他当成一个高危变异体。但事实上,洛狄亚的确已经不是洛狄亚了,你也感受到了吧,在洛狄亚极度濒临死亡的时候,A13号就接管了他的身体。”
我把他的话仔细想了一遍,问,“可是洛狄亚还能认出我,他一直在向我呼救。”
“找你的不一定是洛狄亚,A13号也具有一定的模仿能力,更何况,它本身就寄居在你身体里,变异体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它才会把你一路引诱到这里。”
“把我引到这里,是因为……它想杀了我?”
我恍然大悟。
从北方基地一路来到卡尔萨斯,我以为自己只是被命运推着走,从没想过,A13号是在何时干涉了我的认知。
它终于准备放弃我这个容器,但又不能再容忍我继续囚禁它的一部分,所以才一步一步,想利用洛狄亚杀掉我。
是这样吗?
“纳塔夏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A13号醒来之后,东部防控区又遭到了屠杀,比上一次更严重,纳塔夏曾经向他们的军方求助,但是卡尔萨斯的驻军早就暗地里全部撤走了。”
“为什么?”
霍尔顿抿了抿唇,“因为他们已经向我们投降了,东部防控区只是一枚弃子,整个卡尔萨斯都被抛弃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尔顿,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我心里一阵翻涌。
“那你呢?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谢本·戴维斯,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些什么?”霍尔顿苦笑,“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至少这一次,战争真的结束了。”
我靠在座椅上浑身无力,我当然知道自己在无端指责,但是除了这些,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纳塔夏大概死都没有想到,她被她最效忠的人们背叛了。
沉默片刻,一道熟悉的海湾映入眼帘,我努力找了找安宁之家的位置,但是太高太快,什么也看不清。
“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站,叫安宁之家。”我说。
霍尔顿看了看我,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我还没把信送到的时候,安宁之家就爆发了一场严重的污染,孩子们都没能幸免。据说是因为收留了一个被开除的污染者士兵。
那个士兵的名字,叫做卢卡斯。
无论是纳塔夏还是霍尔顿,都没有忍心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是后来才和别人打听到的。
我感谢他们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