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狄亚微笑的脸浮现在眼前,回忆里火海翻涌,热气仿佛又缠在身上。
这几天重复做这样的梦。梦里一直下雨,洛狄亚焦黑的尸体与父亲满是鲜血的脸交叠。而我站在对面,无法动弹。
“何塞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和洛狄亚一起杀死,是不是?”我问。"他答应我留我一命,不是为了他儿子,而是为了把洛狄亚引出来,好将A13号彻底销毁。"
"默克林斯校长为了做他认为正确的事,可以不顾一切。"
"可惜他还是失败了。"
霍尔顿叹了口气,"最起码,他阻止了实验室的数据泄漏,那群入侵者,除了敌国的人,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
"洛狄亚不可能帮助人类。"我笃定道。
"我知道,但他会和人类合作,无论是我们还是敌国。如果南北基地不这么对立,也许不至于让真正的敌人渔翁得利。"霍尔顿平复了一下情绪,"不过,遭此一劫,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关于什么?"
"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那时候你才八岁吧?"
"是,”霍尔顿沉重地说,“你说得对,对我而言,那是一桩没有办法面对的事。但是,我之所以会忘记,除了过度惊吓,还因为当时为了防止我精神崩溃,医生对我进行了催眠治疗。”
“催眠?”我对心理学一贯不感兴趣,“这听起来像魔法。”
“我联系了经办这个案子的法官,他替我找到了当时给我治疗的心理医生盖勒霓女士,她接到我电话的时候,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霍尔顿闭了闭眼睛,“她告诉我,她是西蒙的朋友,是西蒙让她这么做的。”
“我现在已经记起来了大部分事情,和你说的差不多,妈妈曾经多次警告我不能进入地下,但我还是因为贪玩偷了她的权限卡。她很快就发现了,她四处找我,但我躲进了一间实验室。
后来,我听见阿乐舍叔叔在叫我,我就走过去了,他教我怎么打开封闭仓。我能感受到他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怪,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照做了。再后来,妈妈找到了我,但是,她立刻就被……”
霍尔顿忍不住停了一下,他扶在床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不过,我的记忆也只到此为止了,西蒙赶来后,把我藏到了柜子里,我在里面哭到缺氧昏了过去,直到救援人员赶来。所以后来西蒙和A13之间发生的事,我并没有看到。”
霍尔顿的目光和自尊一起低了下去,深陷在愧疚的泥潭。我拉开他紧紧交握的双手,手背和掌心都被指甲掐破,缓慢渗出血。
霍尔顿不会撒谎,所以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我的分析都被一一印证了,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里没有坏人,只有一连串令人心碎的巧合。
西蒙当时在想什么呢?
房间里安静下去,只有风在窗外盘旋,树枝轻轻敲打着玻璃,像催促,又像低语。
要下雨了。
我忽然记起,这是西蒙的母校,他以前肯定也来过这里吧。
年轻的西蒙·戴维斯……
"你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吗?"我问。
霍尔顿愣了一下,然后茫然地点点头。
"我父亲也是这里的学生。"
"我知道,西蒙以前在圣休斯顿非常出名,他在毕业考核中拿了四个A等。"
"这是什么概念?"
"圣休斯顿建校已经将近半个世纪,能拿到全A的毕业生应该不超过二十个,每年能够合格通过的人其实都不算多。”
我肃然起敬,持续对记忆中那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刮目相看。
"那你也很厉害啊。"我说的真心话。
霍尔顿自嘲般笑了笑,"我小时候身边就有很多人崇拜他,包括我。我那会儿立志要考这所学校,也是因为他。尽管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仍然一直以超越他为目标,但事实证明,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了。"
霍尔顿的目光从台灯飘向别处,似乎落到了很久远的地方。灯光在他眼底变成两个亮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觉得此时保持沉默不太合适,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护士说我可以自由活动了,你明天能不能带我去学校里转转?我想看看你们以前念书的地方。"
虽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如果能去看看的话,应该也不错吧。
但是,学校里人很多,霍尔顿大概率不会同意,我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无所谓,我很擅长装作不在意。
“好。”
掀起眼皮,只见霍尔顿郑重地朝我点了点头。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落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