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风静,远近只有一片蝉鸣鸟叫,至于草丛里的人,早就没了声息。
阮青枝转过身,眸中讶异之色渐渐淡去:“没有,刚才情急,就没顾太多。”
“再是情急有我在怕什么?这群蝼蚁只要敢动一下马车,我定让他们尸首异处!”
薄薰说完,赶忙贴近车窗,细听里边动静,见池鸢没被惊动,心里大石微微落下,随即,目光一转,看到道上的马,瞬然喜道:“这些家伙来得倒是时候,阮青枝你看,这么多的马可够我们用了!”
薄薰将武林盟七人的尸体处理干净,牵了三匹马栓在车前,另外四匹解了缰绳放走。
三匹马拉车速度快了一倍不止,两个时辰后,马车就赶在正午前上了官道。一上官道,车来车往络绎不绝,各式行人走夫也多了不少,热闹景象可比在山路上有趣许多。
为了照顾阮青枝这个凡人,薄薰就在路边找个茶摊休息,顺便吃个午饭打打牙祭。
茶摊里的人不多,三张桌子各自都坐了一个人,薄薰随意看了几眼,问伙计要了一些干粮和两碗面,同阮青枝一起坐在车架前吃。
用饭时,薄薰发现坐在茶摊角落桌子的食客,不时用余光打量她和阮青枝,此人普通布衣,头戴斗笠,身上挂着把短刀,察觉薄薰也在看他,便压低帽檐,侧过身去假装喝茶。
薄薰盯着他看了一会,不管是气息还是模样,她敢笃定并未见过此人。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认识阮青枝……想着,薄薰回头问阮青枝。
“喂,阮小子,你认识那边那个人吗?”薄薰压低声音道。
阮青枝随她视线看了一眼,极快否认:“不认识。”
“哦?那为何,他要盯着我们看,莫不是不怀好意?”
正当薄薰准备跳下车过去问话时,官道上突然行来一队威势赫赫的护卫队,迎风滚动的幡旗上,飘扬着一朵纯白的莲花。
还不等细看,护卫队过后,又是一批衣着鲜艳的仆婢,其中掌灯,端盏,撑伞,提香的美婢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其后更有五驾华丽马车徐徐驶来,最前首的马车高大宽阔,车壁上木雕的莲花栩栩如生,鎏金的花瓣,映衬着车檐下七宝琉璃灯,行走一路珠光宝气,华贵无比。
此时此刻,无论是官道上,还是茶摊边站着的过路人,纷纷惶恐退至一旁,皆是一副小心翼翼又十分好奇的模样,他们低垂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瞧这队声势浩大又富丽堂皇的车马。
薄薰将碗搁至一边,好奇地瞧了几眼,随即用鼻子发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哼声。
当看见车队前的旗帜,阮青枝神色一怔,正巧,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挑起,阮青枝急急背过身,唯恐他们看到自己的脸。
薄薰对阮青枝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怎么?撞见你的老熟人了?”
见阮青枝摇头,薄薰笑着又道:“唔,那是我猜错了,是你仇人?”
这回阮青枝却不说话了,薄薰猜疑一会,眯眼细瞧这些车马,“哼,神气什么,该不会又是哪个世家大族的人出游,如此派头,可真是唬人。”
薄薰话刚说完,队伍中那辆最宽大的马车刚好和他们的马车擦身而过,车帘上绣着莲花的金丝纱帘也恰好被人挽起。
那是一位相貌生得极为秀美的少年人,一双眼眸软似春水,琥珀色的眼瞳折射着太阳金光。少年人突然转眸看来,脉脉如水的眼眸下,浅墨色的泪痣,就如一卷画纸中的点睛墨色,恰到好处的美,也恰到好处的勾人心弦。
薄薰与他直直对视,少年人略带好奇地瞧着她,似乎对她幽绿色的眼瞳感到新奇。
薄薰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阮青枝,两相比对,低声喃喃道:“还是这小公子看得顺眼,一看就乖巧听话,不像阮小子,模样好看,性子却坏得很。”
阮青枝就坐在薄薰身旁,就算她声音再低他都听得见,闻此,阮青枝不由好奇回头看了一眼,而恰好此刻,那少年人已经移眸看向别处。
看到少年的那一刻,阮青枝目光微微惊诧,似未料想马车里的人会是他,犹记年幼时,他被父亲带去江陵拜访花家家主,曾见到一个生得好看但气质柔弱的小公子,后来听父亲说,那位二公子自小体弱多病,身子娇贵从不出远门,甚至还有人传言他活不过十五岁。
直到花氏队伍走远,阮青枝还没回过神,薄薰将碗收拾了还给茶摊伙计,见阮青枝依旧坐着发愣,疑惑地朝他挥手:“喂,回神了,人家都走了你还看,真是怪了,人家来时你不敢看,要走了你却要盯着看,看来他不是你的仇人,是你的故人吧?”
阮青枝怔怔回神,低叹一声:“不算是故人,我们只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他怕是早就忘了。”
用完午饭,薄薰继续赶路,此地离金陵还有一日路程,匆匆忙忙,还是赶不上,便赶在日落前,在官道边寻了个装潢精致的客栈落脚。
池鸢睡了一日,精神正好,薄薰欲扶她下车,却被拒绝,“你当我是谁,做你的事去吧。”
“哦。”薄薰恹恹地耷拉着脑袋,看着池鸢进院子,与客栈伙计吩咐几句,让他将马车牵走。
办完事后的薄薰快步跟上池鸢,不过在院中见到那队熟悉的护卫后,神色顿然变得不好看了。跟在池鸢身边的阮青枝,则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们,似想从人群中找出那位小公子的身影。
看到客栈院内守着众多护卫和仆婢,池鸢有些疑惑,遂问薄薰:“这么多人,你确定这家客栈有空房给我们住?”
薄薰挠了挠头,看向客栈三面三层楼阁,语气有些不确定:“进门时,那客栈伙计说了有空房,而且这家客栈可是这条官道上最好最大的客栈了,我想着主人受伤,就要住好一点吃好一点,反正我身上还有很多谢离给的钱……只是没想到,会和这些世家大族的人撞在一起。”
说完薄薰又嘟囔一句:“早知道就换个小客栈了,和这些人住一起肯定麻烦事多。”
“不必。”池鸢回绝道。
薄薰抬头看她:“哦,好吧,那就住这了,反正只住一晚。”
花氏族人将客栈南北两楼都包了下来,池鸢他们就只能被安排在最后面的西楼。可即便是角落尾房,一应布置陈设也比寻常客栈要齐全舒适。
客房分内外室,内室有大床,外室有软榻,刚好可安排阮青枝睡在外间。薄薰让伙计送热水,准备池鸢的沐浴事宜,池鸢知晓后便让阮青枝先洗,她想出门去客栈周围走动,吸收一下天地灵气。
原本薄薰是被池鸢吩咐守在门外,看护阮青枝洗澡的,但薄薰可没那个耐心,再说这家客栈已被花家护卫队守得固若金汤,即便有刺客也不会冲他们来,想了想,薄薰就悄悄尾随池鸢出了客栈。
客栈南面是一片山林,山林之后有一条河,月光照在暗蓝色的河水中,闪出星辉一样的冷光,河滩边有一片竹林,林中起了淡淡的雾,雾气涌动着滚在河面上,将河水里倒影的星河,映衬得若隐若现,朦胧又神秘。
池鸢闲步而去,脚下碎石被她踩得咯吱作响,看到河面上流淌的粼粼月光,不知怎么的,她竟向河水走近,一件件脱下外裳,就着微凉的河水开始沐浴。
薄薰寻到时,看见池鸢在河中沐浴,微微一愣,她四下转了转,确认没有旁人在,遂放了心,窝在池鸢看不到的地方开始数着脚边的碎石子。
夜色静谧,草丛中飞出无数流萤,薄薰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流萤身上的光瞬然灼亮,快速绕着她飞了三圈,随后一路升腾着飞远。
赶了一天的路,薄薰竟也生了些疲倦感,或许是近来灵力消耗太大的缘故。看着远处河面上泛起的涟漪,和丝丝缕缕的雾气,薄薰眼眸越磕越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几只流萤伴着幽幽夜风在竹林飞舞,忽而,竹林雾气涌动一瞬,冷清月色下,一个着暖玉色绸衣的少年人从雾气中走出,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微微半敞着可见里面的画纸和各色石料丹青。
行至竹林边缘,少年人步伐骤然一顿,一束月光穿过竹叶缝隙投进他琥珀色的眼底,而他眼中正倒影着河床之上,星辉与雾气一起交融的绝美画卷。
也就在此刻,画卷之中猝然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那身影半沉在水中,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后背,如一块绝美玉璧,而她披散而开的长发,闪动着银色的光辉,一瞬间,少年人还以为自己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看见了游荡在夜里的魅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