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视线下移,窥见清晰的金银台一角,像脱离墨镜外的世界。
墨镜?
等等,这似乎是物理意义上的、近在眼前的阴翳。
不是她的问题。
莫非这正是她那时眺望远处时,见到的阴翳厚重、以至于连闪烁的轮廓边缘也难以看清的地方?
……竟是观礼台吗?
卫绮怀若有所悟。
三尸虫满溢代表着什么,她大约猜到了。
人身有三尸,其上尸名彭倨,噬欲痴滞,令人多思欲,陷昏危。
三尸的说法一向很多,但一说到位居上焦的上尸,总是绕不过贪欲二字。
而此次十方大阵生出的妖异,亦有催动三毒贪痴嗔之力。
如果说这仍是一场游戏,“贪”字定然是破局的关键字。
这并不令她意外,鹿韭就曾狂热地提及长生鉴与这易都城中的异象,一口咬定长生鉴能让人得偿所愿,无中生有,一步登天。
如果说让人心中欲念具象化的神力已经足够令人畏惧,那贪欲的具象化无疑是最令人悚然的一种。
若是达官贵人得到神力,那依其贪欲……
是更多金银财宝?还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天下俯首?
卫绮怀扫视着眼前的权贵们,目光在谢荻雪和岳应瑕之间徘徊,犹疑不定。
谁知此刻,耳中“叮”的一响,久违的系统发布了新的任务。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任务。】
【您料想的不错,“贪”之一字正是破解此处十方大阵的密码。】
毫无赘言,开门见山。
卫绮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弹出的这个对话框。
没有任务简称,没有任务梗概,没有任何铺垫,一切草率得不像一个人工智能可以给出的提示。
【今时今刻长生鉴即将择主。】
【此地贪念最重、也最易实现之人,将有资格分享祂的神力。】
“什么?!”
千万寻求的真理,神器择主的规则,就这样被系统平铺直叙一言道出。
卫绮怀心中漏跳一拍,很想问系统还知道些什么,可系统没给她发问的机会,只继续道:
【您需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结束神器对无辜之人的影响,尽早回到六百年后您所在的时空。】
什么意思?是找到那个未来的神器之主?还是杀了那人?又或者只是控制此人的行动,减少伤亡?这一切全无要求,还称得上是一个任务吗?
在得到一条确切的道路后,卫绮怀又因为更多的选择而踯躅,她只好追问。
系统惜字如金:【最佳方案自然是——杀了他。】
【相信您能做出最明智的判断,祝您好运。】
“……”
这还是系统第一次发布这样的任务。
用一场牺牲,代替另一场牺牲吗?
也许姬衡当时并未骗她,十方大阵确实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祭祀。
……算了,事不宜迟,她要找到那个会被神器选择的人,趁其还未被神器选择,杀了他。
可这先决条件好生古怪——贪念最重、也最易实现的人?贪念若是极重,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实现?
神游之际,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骤然穿进卫绮怀的耳朵,将她拉回现实。
“怎么了?没有了?!”
鸾座上的那个人影站了起来,侧脸似有怒容。而有人正站在他身前通报些什么。
是国主?
奇怪,方才妖邪作乱都未能让他抖一根眉毛,现在典礼顺利继续,又是什么能引他动怒?
卫绮怀满心疑惑,抬眼却见岳应瑕起身,似与那通报之人低声问了些什么。
那通报之人只哆哆嗦嗦着叩头,什么也答不出来。
国主见此,一掌震在扶手上,怒气更盛:
“尸位素餐,尸位素餐!引凤使者竟全都出事了——你!你!你去!不如你去!寡人将这等要事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交代寡人的?!”
“陛下!陛下饶命啊!”
“拖下去!”
岳应瑕淡声提醒道:“引凤使者须得根骨有灵,不沾污秽,为首者须修行过十载,非是凡人。”
“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到现在,他去哪里凭空找一个根骨有灵的修士作这个引凤使之首?
愤怒之下,是怕触怒祥瑞的恐慌,老国主手足无措,而他左顾右盼,岳应瑕无动于衷,谢荻雪一言不发,无论谁都那么不近人情,绝无半分动容。
满朝文武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满头白发的老国主的背影,在此刻显得凄凉无助,可怜万分。
然而他立在那里思量片刻,竟然思索出了结果,当即豁然开朗,转怒为喜:“是了!根骨有灵,非是凡人!这不是谢卿吗?!”
不假思索,他没有再征求身旁人的意见,当即吩咐下去:“快去带谢卿上来!寡人封他为引凤使之首,允他戴罪立功!”
引凤使不是到那神木之顶引火的么?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不说,就算侥幸跑得快,知道所谓涅槃之火是由人工点燃的真相,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这老头子是要派谁送死?
谢卿,总不能是谢荻雪,那还能是谁?
“戴罪立功……”,听上去像是什么有罪之身……
这个念头升起了没一会儿,卫绮怀就看见了那个被人五花大绑扣押着、一身祭祀装束送上神木之人。
正是谢登。
谢登?
那老国主让他当引凤使之首,取火?
见到是他,方才还一声不响的臣子们纷纷赞道:
“圣上仁慈啊!他谢登渎职与暗害同僚不说,在圣上面前装疯卖傻可是罪该万死。圣上却网开一面,还赐他如此荣耀,有此仁君,实是我等臣民之幸啊!”
卫绮怀却盯着谢登僵硬的步伐,怀疑他神智渐失,虽然不知这其中有没有谢荻雪的手笔,但是无论如何,她丝毫不怀疑谢登先前在某次循环中的癫狂悲剧会再次上演。
可谢荻雪对这位老对头的命运毫不关注,她只静立在观礼台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神木。
日光轻移,不知何时已然沁了热意,众人期待的涅槃却迟迟未生,远处围观百姓都有些躁动。
连国主也按捺不住,又召了几人上去查看。
查看的结果还未报回,谢荻雪忽而突兀地开口了:
“今日神降。”
“登临神木,可窥天颜。陛下可愿亲自登顶,一掌天机?”
这是一个出格的提议,谁都没想到。
但惊讶归惊讶,大臣们唯恐多说多错,一眨眼又恢复到他们所擅长的静默状态,只有少数臣子悄声道:
“可是以往从未有此先例……”
对于这样声势微小的异议,谢荻雪只简短道:“今日不同,神器六百载一现世。”
这话不假,却并无铺垫,方才那悄声说话的人轻易找到了漏洞:“可是,敢问国师大人,今日不是涅槃典么——”
他的语气越来越弱,甚至说到最后便消失殆尽,原来是他的同僚偷偷在后拉扯,声音虽小,卫绮怀却听得很清楚:
“你逞什么能?你一个修行上的半吊子也敢跟国师叫板,你是国师吗?!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反对者自己偃旗息鼓,并非只是因为谢荻雪国师的身份。
答案很简单,他们的国主,对此乐见其成。
“国师助我!”老国主喜笑颜开,连带着那鬓边白发都精神抖擞了起来,“寡人这便顺应天意!”
……不是吧,这么容易就被叫起来了?
这可是一场庆典啊?!变更流程并非易事吧?
不要太草台班子了好吗?
卫绮怀对这行事风格过于儿戏的一国之主无语至极。
但是更令她在意的是这临时变更流程的始作俑者,谢荻雪。
竟然说出神器降世的消息了,难道她还真是什么忠君敬主的大忠臣?
正想着,她被易途的胳膊肘拐了一下,抬脸一看,原来是国主在召她们近前。
“几位高人想必也愿同寡人聆听天音吧?”
他已经兴冲冲召了近百余精兵近卫随侍左右,谢荻雪本人更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
……哦,也没那么草率,最起码他还知道点兵点将呢。
老头子就是惜命啊。
——不过那棵树能撑得住这么多人吗?
虽未食君之禄,但忠君之事却少不了她的,啧。
卫绮怀对那棵树的树顶没什么好印象,但此刻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这个朝拜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