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留意了一下她的神情,发现即便此刻崔瓒回答得不假思索,在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还是停顿了片刻。
她笑了笑。
“并不体面”,这话能出现在崔瓒口中,真的算是很含蓄了。
反过来说,究竟什么才是体面?
是死得寿终正寝,还是死得全须全尾?
又或者是,死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再瞧瞧蔚海楼前代楼主之死吧——走火入魔。
这就很有一番蹊跷了。
走火入魔,并非外力不可为。
他既可以是中咒而死、毒发身亡,也可以是受人蛊惑、横遭突袭、或是受人邪功……
他很可能死于一场谋杀。
还很可能是一场存在于仙门家主之间的谋杀。
那么,这个凶手是否会与屠杀萧氏满门的那位“大人物”有关呢?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位凶手也在玄门仙首之中,霍寻才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调查。
这对修真界而言,是一桩丑闻。
卫绮怀自己想通了,正要征求崔瓒的想法,却见她抬手一扬,和别人招呼上了。
蔚海楼的大门落在了她们眼前。
卫绮怀:“……”
崔瓒:“愣着做什么,进啊。”
卫绮怀伸手向守门弟子递上了自己的玉令,得到对方笑容满面的通行许可后,转头就骂崔瓒:“我们这么急着进来做什么?”
崔瓒丝毫不觉自己这番操作有什么问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卫绮怀正色:“请不要乱用词语,这是受害者的居所,就算进来也是顺藤摸瓜——不过我们要进去悄悄查案,总该有个合理的借口吧?我看你这么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是早已想好借口了?”
崔瓒目不斜视,从袖中抖出一张红艳艳的喜帖,“怎么,你没有?”
卫绮怀:“……”
这个,她确实有。
来贺喜的宾客,的确是个绝好的身份。
卫绮怀乐了,忍不住嗤她:“但是你家可派了不止你一个吧,这帖子叫你一马当先地用了,你要其他人被问起时怎么解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君,也不是自己没有喜帖,我管他们作甚。”
卫绮怀:“……怎么还扯上将了,这是一个道理吗。”
“你啰嗦够了吗?”崔瓒终于烦躁起来,面无表情而嘴唇飞快地开始骂她,“真是喋喋不休胡搅蛮缠对牛弹琴鸡同鸭讲白费口舌牛嚼牡丹——”
卫绮怀崩溃拔剑:“胡言乱语!哪里来的牛嚼牡丹!要不然我们还是打一架罢!”
然而,她们没能在路上打起来。
因为,作为宾客进了蔚海楼,要走的流程就多了。
两人这突如其来的登门道贺比蔚海楼众人料想的日子要早了七八天。
——当然,世家传言中这两人不和已久,今日见她们结伴而来,还令外人实打实地惊讶了一下。
不过两家联姻毕竟是大喜事,蔚海楼为此做了万全的准备,所以,即便是出了些状况之外的事情,也并没有怠慢她们。
只是现如今蔚海楼的主事人正是霍家兄妹的母亲,卫绮怀面对着她亲切的关怀,想到那不省心的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找不见人影,委实忍不住心虚,只好在拜见这位前辈时不动声色地透露几句对霍寻霍离忧的问候。
而后她又随波逐流地跟着待客弟子走,再被安置进客舍内。
蔚海楼处处张灯结彩,连房间内的新陈设都是比翼连枝的纹样,哪怕是客人的房间也不能例外。
红艳艳一片太过单调,单调得使人眼里发慌,卫绮怀本就急着知道霍家兄妹的去向,看见这清一色的红喜字更是坐不住了,半点寒暄的时间也没有留给前来问候的世家子们,急匆匆地出了门。
崔瓒说的追根溯源,是想要在蔚海楼调查前任楼主的往事。
霍寻发现自己父亲生前曾被卷进一桩悬而未决、又与自家门派有关的凶案后,第一反应必然是回家调查。
他会回到蔚海楼,调查当年恩怨,然后呢?
他会去哪里?
卫绮怀完全没有头绪。
老实说,若她是霍寻,大概只会直截了当地去找她娘,开门见山地把话说清。
可霍寻偏要隐姓埋名偷偷回家,这就无端地多了很多麻烦。
更何况,霍寻比她早动身两天,他现在的进程不知已经到了哪里。
卫绮怀在心底抱怨着,脚下却片刻不停。
她去了蔚海楼的藏书阁。
“这位道友,请教一下,”对着面前的蔚海楼男弟子出示了一下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令,卫绮怀道,“不知在下可否借阅记录贵派历代弟子生平的卷宗。”
对方顿了一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大约是见她身份确实不像坏人,很干脆地答应了。
卫绮怀喜出望外。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谁知还真就让她借到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记录上说得很简单,弟子萧元萧平某日回乡,遭逢妖族仇杀,死于非命。
唯有萧影因为临时有事在身,未能与他们一同回去,才死里逃生。
命运的主角悄然调换,萧家那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在他的书童——蔚海楼前任楼主萧影的人生里,终究也不过是个简单至极的背景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萧影奋发图强,终于在继承楼主宝座的第二年,将当年那些妖族悉数剿灭,大仇得报。
读罢卷宗,卫绮怀掩卷叹息。
有矛盾。
在那张绝笔信中,萧家小少爷分明说的是萧平勾结妖族蓄意灭他满门,可怎么到这里,连萧平自己也死了?
若说是妖族翻脸不认人,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可在绝笔信中,那时萧元已经向师门禀报了萧平偷师之事,就算师门没能在一两日内做下决断,萧元也已经自作主张把他逐出家门,他怎么会和萧平一同回乡呢?
到底,谁的话是对的?
如果这弟子卷宗记录有误,又是被谁篡改了?
那日萧平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