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欢略一踌躇,却还是跳了出去。
戚烈的声音在细长的甬道中瓮声瓮气地响起:“子炀,怎么了。”
戚子炀:“父亲,方才似有一阵风吹进来了。”
戚烈:“有人在附近?”
“不知,不如我先去看——”
他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句厉声呼唤:
“家主!老家主!不好了!出事了!”
来人仿佛被笼罩巨大惊慌下,一边高声喊着,一边在宗祠外急得团团转,若不是权衡着什么,恨不得就此闯进去。
而就在他闯进去的那一刻,戚子炀和戚烈也及时出来了。
戚子炀见到来人是他的亲随,阴沉着脸训斥道:“大惊小怪!三更半夜的,出了什么事才能让你如此莽撞?!你若是今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这脑袋就别想要了!”
“尚少爷!”来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尚少爷出事了!”
“尚少爷睡前一直心绪不宁,请来医师也不顶用,方才又忽然哭叫起来,属下正要找人为他泄泄气,一回头却见小少爷莫名其妙倒了地,不知为何、竟、竟连脉搏也弱了……”
戚子炀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出意外的居然是自己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宝贝儿子,一时间竟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尚儿他……尚儿!”
戚烈脸色更为难看,他面皮狰狞地抽搐了两下,急匆匆地冲那人挥了挥袖子,恶声恶气道:“走!还不快带老夫去看尚儿!尚儿若是出了什么事,老夫要你们一个个都给他陪葬!”
任长欢披着一身阴影,正蹲在梁上,见那两人走了,才转过头来,和卫绮怀面面相觑:
“师姐,现在我们是去看戚尚,还是继续?”
“继续。”卫绮怀跳下去,“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天赐良机。”
这次任长欢很顺利地就进入了地下那条细长的甬道,卫绮怀带她来到先前见过的各扇小门前。
门前挂着锁,卫绮怀正要提醒任长欢找找附近的机关,却见她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毫不费力地捅开了锁。
这……这,她这小师妹,究竟还会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
“这算破坏锁眼吗?”卫绮怀欲言又止,“万一戚子炀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师姐莫担心,顶多是会让他们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忘了锁门而已。”任长欢满不在乎地笑道,“再说,能给他们添麻烦更好呀。”
她翻出一张明火符,点起,照亮里面的景象,诧异出声:“师姐,这里面只有两尊神像。”
是和戚子炀所做的东西差不多的一对儿木质神像,不过是一立一躺。不知是不是被戚家人特意设计好的风水布局。
两人将那两座一人高的神像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没看出来什么玄机。于是退出来去查看别的房间,可是进到那些暗室之后,所见也不过是一尊尊无甚新鲜的神像,看那成色,都有些年头了。
毫无发现,卫绮怀带她走到甬道尽头,最后面对着戚子炀所刻的那堆东西时,她已经有些审美疲劳,随口抱怨道:“这戚家人真是邪门,做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神像干嘛。”
任长欢闻言怔愣半晌,叫住了她:“等等,师姐,它们不是一模一样的啊。”
这地方暗无天日,那些雕像的视觉重点又只落在凶兽身上,至于那些东西的脸,卫绮怀方才只草草扫过一眼,哪里来得及注意是不是一模一样的。她正要解释,又听任长欢继续道:“而且他们也并非神像,而是人像。”
可人神不都是人模人样的,她是怎么区分的?
面对着卫绮怀质疑的目光,小师妹指了指那张图纸上的面孔。
她从地上拾起一张被涂涂画画的图纸,图纸上驾驭凶兽之人的脸部轮廓已经被设计者细化。
——俨然是戚尚的脸!
卫绮怀看向那已经初具雏形的木雕,答案呼之欲出。
她梗着脖子,迟疑地转向另一尊隐在黑暗之中的木制偶像。
那尊人像躺在地上,刻刀丢在一旁,血肉丰满,五官已成。
这尊像虽然比不得另一尊驭兽之神像高大威武,却也能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卫绮怀俯身去看,发现那是一个熟悉的女人。
但不知道是因为木匠手艺粗陋,还是因为他凿这尊人像的时候不甚用心,她的嘴角不自然地上挑着,好像很不情愿地笑着。
当然,也可能是由于卫绮怀从来就没有见过她开怀大笑过,才感到如此违和。
卫绮怀将她扶起,凝视了她许久,才接下了任长欢的话:“不错,是人像。”
“倘若我没猜错,这两个的原型都是戚家宗主身边之人,对吗?”任长欢的声音静静响起。
她盯着那尊女性人像,眸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师姐可知道这位是谁吗?”
“戚家宗主夫人,虞晚荷。”
卫绮怀轻声说着,感到一股冰凉腐朽的气息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面对着这种东西,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在将目光移向这个“虞晚荷”之时,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
这漆黑的地宫里,一间又一间的密室中陈列着的东西,难道都是这样的、仿照生人面目而作的人像吗?
她的背后,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保留着生人模样的东西正在这个暗室的某个角落对着她,静静地微笑吗?
卫绮怀甩了甩脑袋,回到眼前的问题:
戚子炀为什么要以自己妻儿的形象来建造神像?
她这样想着,却见身边的任长欢却垂睫掩下眸中的思索,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任长欢笑了笑:“没什么,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
面对着这种东西能想通什么事?卫绮怀怀疑小师妹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但任长欢却没有给她追问的机会,只说:“师姐,这戚子炀做出这种邪门的塑像,该不会是想借命吧?还是诅咒……用那种巫蛊之术?”
卫绮怀摇头,说:“虞晚荷的那尊像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是以还是孩子的戚尚为原型塑成这般高大威武的神像,不像诅咒,更像是让戚尚向这东西借运。民间供的那些野神们就常有这种聚香火借运气的。”
任长欢疑道:“供神?他为何要供自己的儿子?”
卫绮怀又摇了摇头道:“若真是供神的话,就更不对了,谁家的神像整日幽居地底不受香火?更何况,看上去这还是戚家传统呢。”
“那这传统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任长欢从那尊人像上挪开了目光,“师姐,我们再去别处看看罢。”
戚烈房间陈列着古籍,任长欢简单浏览了一些,发现都是戚家先祖寻常事迹,无甚稀奇。
倒是那浴桶内泡着的药物引起了她的注意。
卫绮怀离得远远的,悉心地提醒道:“师妹,还是莫要离那些东西太近了,万一戚烈有花柳病皮肤病什么的就不好了。”
任长欢平日里只见自家大师姐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姿态,甚少见到她这样畏手畏脚挑挑剔剔的窘迫模样,一时间觉得十分有趣,笑道:“师姐说得对。”
卫绮怀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看着她认真拣出来几种药材细看,又回忆起那戚烈正要宽衣解带的辣眼画面,忍不住甩了甩脑袋,将那些念头甩出去。
任长欢见了,又哭笑不得起来。
她瞧了瞧那些药材,忽然“咦”了一声:“这一味药,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卫绮怀奇道:“师妹,你懂医理?”
“略知一二。”任长欢说,“不过也算不上精通,待会儿还要带出去托别人瞧瞧。”
“别人?”
“惊蛰。”
卫绮怀拖长了声音:“哦……他啊。”
“师姐,”任长欢抬眼瞧她,歪了歪脑袋,很顽皮地笑道,“师姐该不会很厌恶惊蛰吧?”
“呃,当然不。”
任长欢挑了挑眉。
“我只是在想,他既然通晓医理,为何还要你帮忙换药。”卫绮怀见缝插针地诋毁道,“他果然有所图谋。”
“师姐怎的又说起这个了。”任长欢唇角一翘,笑着收起了药材,“好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