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如星问:“你跟踪我?”
“……睡不着,我出来走走。”
钟如星听着,脸上闪过一丝莫测神色:“出来走走?你看看这条路,可知这是通向何处去的吗。”
卫绮怀环顾四周,发现这条路确实极其偏僻,偏僻到她在幼时和钟如星玩捉迷藏的时候才有可能偶尔造访。
她几乎对这条路没什么印象。
她道:“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
钟如星嗤了一声:“深更半夜,一不小心?你拿我当三岁小儿哄?”
她的声音逸散在雪夜里,竟然比空中飘起的雪还要凉上几分。
卫绮怀无话可说,毕竟做贼心虚,更何况她还惦记着西花园的七表妹,于是决定速战速决:“是我错了。”
钟如星因为这良好认错的态度稍微一愣,但还是说:“所以,你跟踪我?”
卫绮怀老老实实道:“跟了没一会儿就被你发现了。”
钟如星道:“为何跟踪于我?”
我总不能说是看见你那匆匆神色,怀疑你出来与人私会吧。
卫绮怀只好道:“正巧遇上你了。”
钟如星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只不过,问不出话来,也就不再继续。她话锋一转,道:“你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吗。”
怎么又绕回这个问题上了?
卫绮怀道:“不知。这边儿我不常来。”
钟如星笑了。
“你确实不该来。”
她笑起来自然是极其好看的,那好看倒无关容貌,而是因为其中自有一段势在必得的气魄,摄人心神。
只是卫绮怀却无端从这笑容里瞧出几分讥诮。
她蹙起眉来:“你究竟要说什么?”
钟如星看着她,轻声道:“自这条路向东去,可以到关押着我长姐的戒律台。你不会忘了罢?”
“……”
钟如星脸上又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对卫绮怀来说,她笑起来的模样比她生气时要可怕多了。
也要可恶多了。
钟如星慢条斯理道:“如何?可想要去看一看我长姐吗。”
她口中的长姐曾是这一任钟家少主,也是卫绮怀唯一一位表姐,钟如月。
钟如月是钟家主君的长女。年少时惊才绝艳,襟怀洒落,既是不世出的天才,又是天生的君子。无论是修为心性、言谈举止还是仪表品行,都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自然也是卫绮怀她姨母最引以为傲的孩子。这番器重表现在明面上,就是钟如月在十三岁时,便被定为钟家的下一位继承人。
可以说,在钟如月最锋芒毕露的那段日子里,钟家的其他所有女儿们都无一不活在这位长姐的阴影里。
此外,钟家主君不太喜欢年少时的钟如星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与这位最偏爱最倚重的大女儿有关。
毕竟,见过了最无暇的月亮,又有谁还会留意星星呢。
钟如星确实不愿意想起这位长姐,然而,此刻她还是对卫绮怀主动提起了她——倒不是因为自己与这位长姐有什么龃龉,而是因为……卫绮怀在某种程度上,相当对不住她这位表姐。
钟家最完美无缺的继承人,在她二十五岁那年,犯了一件错事。
她爱上了一位魔族之人。
并且受他蛊惑,甘心为他窃取钟家镇族神兽的玄武之力。
卫绮怀还记得那一天:
事发当日,情况特殊,钟家主君未在衡北,钟如月放倒了看守的护法和几位姨母,用阵法拘禁了其他几位姐妹,要夺玄武神符。
形势紧急,又无外援,卫绮怀挺身而出,在察觉到表姐身染魔气后,她不敢大意,只好全力地将钟如月战胜。
后来的传闻里,卫绮怀一击得手,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表姐在出刀时对自己有所保留。
是及时醒悟,还是手下留情?
她不知道。
因为在戒律台的审判日,钟如月什么都不肯说。
而卫绮怀在战胜钟如月的那一日,她的无限风光成功盖住了她往日里最是仰慕的表姐。
她磊落的品性、出色的修为、得体的应变,都是曾经属于钟如月的贤名和美称。
一颗星星的夺目光彩,是借着另一颗星星的黯淡而上位的。
可是事情到这里,还尚未结束。
她将这位素来最是仰慕的表姐战胜之后,不眠不休地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追到了那个蛊惑她的魔族,将他重伤,拷问了一番之后,送至钟如月面前。
那时的卫绮怀说了三句话:
“表姐,这就是你甘愿为他背叛家族的男人,瞧瞧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你依然还能爱他吗。”
“我方才对他说,只要他能杀了你,我就放他走,你猜,他是怎么选的?”
“你猜……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她绝不会让这走投无路的魔族伤了钟如月。
她想等她的一个认错。
真的,一个认错就够了。
可是钟如月,在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男人片刻之后,对卫绮怀笑了一笑,要来一柄刀,亲自动手了结了他。
那个结果曾让卫绮怀很高兴,以为她只是受一时蒙蔽,现如今看清真相,终于幡然悔悟。
如果表姐能够回头,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第二天的夜里,她就听到了钟如月亲手斩下了自己的右臂的消息。
……钟如月被关在戒律台,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并没有严加看管,谁也不知道是她是何时斩断自己的右臂的。
受惩戒之人全身经脉中的真气被阻、灵力受禁,又没有须弥芥子囊能及时保存断臂,失去了灵力的周转运行,断臂血脉迅速坏死,再好的医师也无力回天。
至此,钟家最皎洁无暇的月亮,彻底陨落。
卫绮怀也在那一日彻底明白,她的这位表姐,恐怕再也不会原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