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云蕖放下凤凰琴,她抬起右手,开始在空中勾勒起图腾,天际的白光之中,一团团的黑影自伤魂鸟的身体里窜出,在空中汇聚成一团。
云蕖收紧手指,那团黑影立即朝她的方向缓缓飞来。
这一次,那团黑影却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它并不是云蕖从前每一次看见的的那种纯粹的黑色,相反的,她能够看到有一团淡蓝色的光晕在期间流转着,不断地幻化着什么。
黑影飞到了云蕖眼前,在半空中上下浮动着。
距离拉近后,黑影中的那道光芒变得越发显眼,它在黑影中穿梭着,散发着如流水般温和的光晕,隐隐还能在光晕的中央看到模糊的人影。
云蕖试探的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团光晕,瞬时间,有什么瑰丽夺目的东西,在她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那是一段记忆。
蔚蓝澄澈的海底中,一名人身鱼尾的少女正与几个年长的鲛人男子们争吵不休。
“妖孽!简直是妖孽!”正中央的那名男子手持银戟,怒视着眼前的少女,“我真是瞎了眼,当初竟然把你这样的异族捡了回来照顾,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伪装成鲛人的模样潜入我陵鱼国,究竟是何居心!”
“父王!我不是!”时凝焦急地辩解道,她想要上前,可身躯却被那个被她称做“父王”的鲛人男子用银戟拦住了去路。
她的手指不安地交握在一起,抬起眼睛望着他们,声音带着抽泣:“爹,我没有骗人,我真的不是异族。我也不知我为何能够幻化出人族的双腿,但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一向本分,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族人的事,你知道的!”
鲛人男子冷笑一声,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撒谎!你真当鲛人幻化出双腿那样容易?你见过族中几个想要上岸生活的鲛人,她们无一不是忍受了钻心蚀骨之痛,硬生生地用幻丹将鱼尾剖开,才能化成双腿。而你却可以在两者之间随意变化。你还敢说你不是异族?”
时凝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鲛人男子却有些厌烦地皱起了眉头,他不想再听她的辩解,一字一顿,冷冷地对她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里已经留不得你了。快滚吧。”
眼看爹与长老们决绝离去,时凝晃了晃神,她的手指无力的松开,垂在身躯两侧,耳畔唯有一阵阵的嗡鸣。
她不明白,为何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她是异族,便这样不留情面地将她赶出了陵鱼国的领地。爹与长老,明明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难道他们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情谊与怜悯?
“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所制鲛绡,入水不湿,膏脂燃油,万年不灭。”便是因为世间有此传言,自上古时期开始,鲛人就成了各族肆意捕杀的对象,南海之中鲛人的数量骤然锐减,鲛人们终日陷于血腥,苦不堪言。后来,陵鱼国的先祖王君带领着族人们从南海迁徙,隐居到了西海深处,以此避开世人的贪婪欲望。从此,鲛人们开始在世间躲藏,再不轻易现世。
时凝一直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来,她每每随着爹一起出行时都格外小心,隐去所有踪迹,不让任何族类有发觉的机会。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这么多年来,她也把自己视作他们的同类,真心的对待族中的每一个人。
但自从有一日,她的鱼尾不受控制的化作了双腿之后,族人们便将她视作洪水猛兽,对她避之不及。爹与长老很快从族人口中知道了此事,他们震怒不已,陵鱼国中的每一位子民都想将她驱逐出去,他们害怕她在族中伪装多年,是有不轨之心,害怕她会勾结外族,最后害了整个陵鱼国。
时凝无从得知自己是否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异族,可她却知道,她待族人们一片真情,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陵鱼国的事,更不用提勾结外族出卖他们。
她不明白族人们为何要如此待她。哪怕她真的是异族,他们就看不出她的真心吗?
时凝怔怔地停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望着前方。心脏像是被谁用力捏碎了那般,只剩下了锥心刺骨的疼痛。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不知道陵鱼国之外,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时凝的身躯不住地颤抖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种被人抛弃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内不断蔓延,几乎要将她摧毁。
时凝自暴自弃地想,或许……像她这样的异类,来到这个世上,原本便是个错误。
她万念俱灰地调动起周身灵力,浮上了海面,她找到了一块浅海处的礁石,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了上方。
时凝在与自己打赌,同时也在与苍天打赌,
倘若她真的是鲛人,烈日曝晒之下,她很快便会竭水而死。若不是,她就会活下来,从此抛却鲛人对她的恩情,也抛却过去的身份,重新在世间活一遍。
她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上苍,让它来决断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