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收拾好,他和母女俩告辞。
徐妈让女儿下楼送送,徐澄月没话说,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
到家静悄悄,只留了一盏小灯,姑姑他们应该睡了,他想去看看阿爷,门拧开一条缝,就见里头亮着灯,安静的空间里压着一道断断续续的抽泣。
阿爷靠在床头,一手掩面,一手握着刚买的手机,手机里头空空,只有他传过去的几张他爸的照片。
他不敢进去,轻轻阖上门,靠在墙上,好一会,伸手按掉开关。
无边的黑暗压着,他不敢出声,呼吸也变成黑暗的,怕惊扰好不容易愿意释放情绪的阿爷。阳台门没关,夜风没有阻挡地吹进来,它们比他还要熟悉他心里的裂缝。
风吹凉他脸上的温热,他倚着墙,慢慢坐到地上。
*
第二天云水村不知什么节,要祭祖,阿爷一早起来,要回去蒸米粿。
江韫北陪他回去,爷俩在洗手间打照面,看见彼此肿了一圈的双眼,默契地拿冷水敷。
徐澄月几人也知道他们要回,早早起来在楼下等,一行人搭最早的班车回去。
像小时候那样,阿爷干活,他们跟在阿爷身后捣乱。阿爷偶尔会停下来,指使他们帮忙,忙昏了小小斥责,叫他们一边待着。
他们就一边待着去,地上铺张竹席,翻出以前玩的纸牌、棋牌、游戏机,围成圈坐在一块玩。玩到激动处,欢呼嘚瑟,和以前一样。
等阿爷把一切收拾妥当,他们帮着把东西提去庙里,上香祭拜。
阿爷照例给他们五人点了香,江韫北惯常是不要的,他不信这些,觉得心不诚不拜也好,这次却意外地要阿爷给他也点。
拜完回去,阿爷给他们蒸米粿,做的时候江韫北就喊着要吃,白胖胖的米粿重新下锅,他就馋得站一旁等着。
没过一会,他接到电话,一些手续出了问题,要提前回去。
他急匆匆改签了火车票,午饭也来不及吃,就扛着行李去火车站。
除了阿爷,几人去送他。
男孩之间的告别比较理性,一个拥抱,一句“有事打电话”,胜过千言万语。
倒是岳清卓,难得在他们面前哭,揪着江韫北的书包带不放。
江韫北好声好气地哄着,叮嘱她到警校了训练要小心,不要年纪轻轻又折腾出一身伤,又朝方之敛捶一圈,说把他姐交给他了,要好好照顾着。
像是知道他说什么,方之敛笑着点头。
哄好了,把她交给方之敛,转向徐澄月,展开双手,“我都要走了,不来抱一下送别?”
徐澄月嫌弃地缩缩身体,带着点鼻音说:“江韫北,你可真肉麻。”
“那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她眼眶红着,口是心非,他看得难受,只好揉乱她的头发,“行,不抱就不抱吧,你也照顾好自己,一个小姑娘在外边,有事就给他们俩打电话,北京离南京也不远。还有烤鸽,你不带去学校对吧,那就留在家陪徐叔徐姨和阿爷。哦对,俞麟没来,你们帮我和他说一声,不用惦记我,空了会给你们打电话的。行了,快发车了,我走了。”
他拎起沉重行李,往站内走。快到检票口,他丢下东西,跑回徐澄月面前,一把将她带进怀里,“还是要有点仪式的。徐澄月,我走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还有,你得知道啊,无论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以后呢,你就继续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除了让自己开心,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少年的胳膊炽热有力,圈得她有点呼吸不畅,她仰起脑袋,却不自觉靠近,“我会的,你初二那会搬家,我也好好的。”
“那不一样,这回是出国,离得远啊。”
“我会的,你知道的。”
江韫北轻笑,“也是,你是谁,徐澄月啊。”
徐澄月也笑了笑,缓缓抬起手,想回抱一下,可他突然松手,抽身奔进了车站,头也不回。
他们魂不守舍地回了家。
阿爷在门口鸡蛋果树下等着,像以往无数个等他们回家的时刻,“回来了,米粿蒸好了,快来吃吧。”
米粿蒸好了,揭开竹盖,热气轰地冒出来,十几秒后,消失了,米粿的香味也没了。
江韫北,也不在了。
一周后,下过一场大雨,又出太阳。
湿漉漉的晴天,他们在火车站,即将搭上不同方向的火车。
去往北京的车先出发,徐澄月笑嘻嘻和他们说再见。
俞麒一步三回头,叮嘱了又叮嘱,有事一定要立马找,她应了又应。
坐上自己的班车,父母在对面聊天,她靠在窗上,思绪放空。
一撮人道别,一撮人失落,徐澄月记忆里,这画面定格了他们的十八岁。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她总要故意问一句,藏好了吗?精明的人一声不吭,不太聪明的伙伴大声应“藏好了”。她笑得得逞,循声去找,找着找着忘了游戏,一群人结伴回家去,然后在岔口分开。没被找着的人,有的在原地等,有的也会离开。
他们都沿着各自的方向,不约而同地,走进大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