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炘扯出一丝和善的笑意,道:“罢了,你下去玩吧,还有半日松快。”
蚨子没有撒丫子的跑掉了,而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向父亲母亲行过礼,才在父母的视线中,缓缓的退出。郑炘看着渐渐懂事的儿子,想到还在撒娇卖痴,完全不懂事样儿的阿羔,心里有些许触动。
儿时年幼的时光,真是短暂啊!
比蚨子小了两周岁多,一周岁多一点的阿羔就是真的一点也不懂事啊,小孩子带着天性的狡黠,还没有父上子下尊卑的意识,鲁阳公主和郑可贤回来了,他摇摇摆摆的走到他们面前,先要抱抱,让郑可贤抱他,抱到室内又要鲁阳公主抱,在两位面前可可爱爱个够,等郑焞出来了,阿羔就做了委屈状,他知道,鲁阳公主和郑可贤是比‘爹爹’更大的大人,他坐在鲁阳公主的腿上,咿咿呀呀的,和鲁阳公主和郑可贤说个不停,他也知道他呀呀呀的说不明白了,急得脑门子出了细汗,小手手做出一个握勺子的样子,喂到自己的嘴巴,然后嘴巴嘟嘟,鼻子皱皱,眼睛眨眨,想到他刚才吃的苦,眼圈又红红了,吧嗒吧嗒的掉下了一颗颗的眼泪。
两位自然不会给他做主的,也不会过度计较他这一行为。鲁阳公主只做看不懂,亲昵的搂着他,和缓的说着,道:“我们阿羔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阿羔看看鲁阳公主,又盯着郑可贤看看,表情更加委屈,一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泪水滚滚,哭得越发伤心了。
其实,鲁阳公主和郑可贤有期待着阿羔借此迸发出语言的天赋,说几个字出来,奈何不会说,也没有太失望了,如皇太孙所言,郑焞开口说话也晚,如今这个孙儿摸样脾性和儿子是一模一样的,郑可贤笑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吃不得苦,如今倒来为难自己儿子。”
曾经养大郑焞的心酸,如今也成了笑谈。
别瞧郑焞如今精悍强干的摸样,他和鲁阳公主育有三子一女,郑焞出生的时候最弱小,似乎,是难养活的,所以,倒不是他们自小就偏疼郑焞,而是一开始,不得不拿出更多的心血抚育他,对他的期待也最低,只要他平安健康的长大,像个正常人一样的长大就好,最后,却只有这个孩子留在身边,承欢膝下的。
“我没有,我小时候才不这样。”郑焞侧脸笑出一个酒窝,他侧颜韶秀,他的眉梢温婉如画,眸色清浅透亮,羽睫微卷轻颤,说话的声音像水波般柔和文雅,轻抚着阿羔的脸蛋,道:“你是男孩子啊,怎么总是哭?”
阿羔气气的,埋进了鲁阳公主的怀里。
鲁阳公主双臂环着他,笑道:“还不知羞呢,这样也很好,慢点长大吧。”
郑焞对孩子也没有什么索求,宠溺的摇摇头,站起来,悄无声息的走掉了,阿羔转过头来,看见郑焞不在了,不用人哄着,自动就不哭了,稚嫩的小脸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就朝鲁阳公主和郑可贤笑。
郑焞回到谭慕妍身边去了,谭慕妍抱着半个文旦,剥开一瓣的果皮,一点一点的撕着果肉吃着。
郑焞坐到谭慕妍的身边了,掰下果肉没有喂给她,而是和她一起吃。很快半个文旦吃完了,谭慕妍恼声恼气的靠在郑焞身上。
别怪孩子嘴馋,她也嘴馋得很,一天到晚嘴巴空空,想吃东西,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好像才投胎来到这个世上似的,什么都想吃。
但是不能,连太医都说了,她要忌口,不然胎儿养得太大了,不好生。
“想吃什么?”郑焞搂着谭慕妍,手自然的一下一下摩着她的手指,道:“说一样你最想吃的。”
“想吃肉。”谭慕妍说着话,唾液都分泌出来了,道:“用我们雅溪的酒糟,烧一碗红烧肉来。”
谭慕妍家乡的东西,雅溪的酒糟,也不难得。
远在南边的亲友,要和京城的公主府走礼,贵重之物无法攀比,就在家乡的土货上费些心,总有送上来的,何况,郑焞自安排了人去南边采买,就是现在,在宫里住着,也可以让人去公主府传唤,厨子和食材能进宫,就在凤寰宫的小厨房做这顿红烧肉。
谭慕妍说一句糟烧红烧肉,厨房那边,就不止单费心一碗红烧肉,所有糟制的东西,都寻摸了一遍,结果,就生出了一件事。
第二天一早,郑焞回到公主府。
阿安先呈上一份礼单,这是郑家人住进宫里以后,年中最忙碌的时候,门下收下来的礼。
这里,先有谭逖的一份名帖,是自称是谭逖的妻子宋氏的族人,拿着这份名帖,来公主府送礼。不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大过年的,大老远的,送来一只婺州火腿,一口袋的香榧,一坛绍兴女儿红,一坛酒糟萝卜干四样礼,火腿和香榧当场看得出来,是少奶奶家乡的好货,两个坛子,用当地的方法,用黄泥和着空谷壳封了口,只能等用到的时候开封了。
当年,谭定携妻儿上京的时候,在时任经历司正六品经历谭逖的家中,借住过一段时日,负责对外迎来送往的公主府管家自然知道少奶奶家里种种的过往,种种的交情,给谭逖的面子,就收下了这所谓宋氏族人送来的礼。
这样拐了几道弯送进公主府的礼,还是吃食,本也送不进主子的嘴里,不过收进库房,等回过了主子,这些东西,厨房的人就可以瓜分了,这也是他们在公主府厨房当差的油水了。
昨天傍晚,谭慕妍要吃糟物了,公主府厨房里的几个师傅,就对怎么做糟货上了心,这一坛酒糟萝卜干,几个师傅还请教了谭慕妍陪嫁的厨娘,寒妹,几个人禀过管事,就先开封了,大家研究研究,涨涨手艺嘛。
结果,里面并不是酒糟萝卜干。
如今这里面的东西,搁在郑焞的面前。
是一只老母鸡,一只不断下蛋的老母鸡,出于本能,老母鸡不断的下蛋,渐渐的,这只老母鸡,就非常的不好看了,本来油光水滑的鸡毛不断的失去光泽,随着下蛋损耗着身体,它翅膀上的翎毛,一支支的掉落了,贴皮的绒羽,也一块块的剥落了,成了秃斑秃斑的一只老母鸡,最后屁股塞着蛋,被封进了坛子里,配着庆贺女子平安生育的绍兴女儿红,格外的嘲讽。
郑焞,将谭逖的名帖,捻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