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运十八年,新春的细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将庄严巍峨的宫殿都勾上了一层灵秀讨喜的绒边。与屋外舆图画卷般的清冷肃穆不同,屋内是一团喜气,每人说话虽轻声细语,个个面上都带着笑容,仿佛要把冰融化般。
“陛下。”左夫人王氏率先看到千乘,上前迎接,其余嫔御随之而动。千乘拂去肩上雪花,叫众人免礼,待周身寒气被屋内的暖香冲散后,再从王氏怀中接过襁褓。
“是个女孩?”千乘问,小心掂量着怀中刚出生的幼儿。左夫人跟了千乘多年,从将军到皇帝,仅凭千乘一个眼神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她同样激动,微笑点头,旋即退后几步,屈膝施礼。
“恭喜陛下,再得公主”
后宫以左夫人马首是瞻,一连串的贺喜下,千乘心情大好,今日殿中人都有赏,人声鼎沸,小公主嘴巴微张,似要哭相,忙撵了无关者出去。
见雪下大了,左夫人合上窗牖,转头见千乘仍对小公主爱不释手,不舍得放回卧具中,掩袖笑道:“公主好福气,三郎出生时,陛下看一眼就走,对五郎更是。待他回京,见陛下一颗心都挂在公主身上,怕是要吃亲妹妹的醋了。”
“给公主取名,陛下可有了主意?”
千乘正听着窗外的北风出神,闻言回道:“叫千岁,可好?”
“寓意好,念起来也朗朗上口。不过陛下,妾曾听民间说,名字太大,会压了孩子的福分,千岁这字,比她的兄弟们还要贵些。”
“我不懂这些,只盼这孩子能够长命百岁,喜乐无忧,不像她长姊那般。”千乘摇摇头,看向王氏:“不过女子名儿,我也着实一知半解,恐这孩子将来不喜欢,爱妃可有高见?”
“受之父母,无谓喜欢不喜欢的,何况陛下拳拳爱女之心。妾可不敢拿这主意,萧妹妹是才女,何不带她醒了,亲自取名,更有意义。”
“昭容如何?”
“妹妹身强体健,先后诞下两位皇子,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如今年过三十又生下公主,正好儿女双全。妹妹无事,不过生完力竭,睡了过去。”
千乘握握她的手“有劳你,多加照拂,若她醒后不喜欢,差人来回我,我先去看看丞相。”
“陛下慢走”
“陛下...” “广韬有病在身,快快躺回去。”
“偶感风寒而已,咳,咳咳,让陛下见笑了。”侍从将甘全扶回床榻,捂上棉被,过了许久,脸色也没有半点红润的迹象。
“广韬这病,为何总是不好,可是医师无能?”千乘接过仆人手中参汤,用调羹沥了沥表面,亲自侍奉,甘全连连摆手。
“咳,与药石无干。臣比陛下年长六岁,不比陛下洪福齐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只是还有几句话想嘱托陛下。”
“万万莫出此不祥之言!广韬还要辅佐我统一天下,多调养一两年定能恢复从前。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我不听。”
甘全苦笑“陛下一把年纪,怎的还耍起小性子来。臣要说之事,正与天下有关。”
“我朝虽沐浴清化多年,民心到底在汉,各族间又多有争端,不可急于南下。”
“广韬以为,何时南下才好?”千乘急问。
“你我君臣,百年之后。”甘全叹息,千乘愤然拂袖。
“难道广韬就那么不想见到我成就大业么?南朝究竟有何好,那卫康,聂炫之流,只知偏安一隅,我自登基起勤政爱民,未有一日懈怠,竟也比不过么?”
“陛下熟读汉学,怎不知揠苗助长的典故,我朝根基未稳,而南方承继正统,一味求成,反害其身。太公不仕纣王,暮年垂纶等来文王,终得国祚八百年,太公等得,文王等得,陛下为何等不得。”
“我看广韬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天命,冥冥中自有定数,而国运,却瞬息万变,非一人之运,如今国力强盛,你曾说要忌惮归依部族,我也给了他们时间教化叫他们心悦诚服。此时不统一,更待何时?若因此错失良机,岂不可惜!”
“唉...咳!咳咳”甘全咳嗽不断,竟是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千乘不忍,帮忙抚背,又是亲眼看着他睡下后才离去。
千岁封号已定,是为南顺公主,千乘在獬豸台摆下盛筵,与百官同庆公主满月。
千乘高坐龙椅,左夫人与萧昭容相互推辞,还是萧氏抱着女儿坐到他旁边。看下首百官朝拜,康哉之歌,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众人酩酊,忽然殿门大开,梅花夹杂着冰雪的气息暂时扑灭了殿内纸醉金迷的气息。满座都为之一凛,探头望去,原来是楚王千容姗姗来迟。
千容阔步走进大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戴着斗篷,看不清容貌,身材高挑。左夫人年迈,不胜酒力,抚掌笑说:“五郎来了!”便不省人事。萧昭容面上一喜,又佯装嗔怪道:“今日你妹妹满月,孩儿来迟不说,怎的两手空空,连个礼物都不带。”
“你身后何人?”千乘发问,萧昭容的宝石耳坠随着笑声晃动“莫非岁儿才满月,你就要送妹妹个如意郎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