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从焦烈的大地升起,污灰的城墙外,烟尘翻涌如金色的浪涛。断掉的军旗,毁坏的建筑,残留的树桩都在揭示人们,此处本不是这般模样。
千乘起得比太阳更早,披盔戴甲立在烽火台,凝视着坚壁清野所造成的滚滚黄沙,听属下汇报昨晚情况。
“…昨夜无逃兵。”
“哼”千乘听罢,面无喜色,拇指摩挲刀柄环首。扫一眼大营正中插着几个逃兵的头颅,也不知道是军纪严明所致,还是被左丞相请打王鞭给镇住的。
自从千平携大臣劝谏皇帝,仆兰亭当场处置了随行官员后,好消息是,陛下竟当真不肆意残杀百姓了,坏消息是,接连几日以子虚乌有之事问罪朝臣宗室,凡有违背,当即赐死。为家人伸冤之言立马如雪花般堆满了左丞相的案牍,千平不堪其扰,亦深知任由皇帝胡闹下去,将使国步艰难,方顺了千乘的意,请出打王鞭,好好教训了那昏君一番。
历朝历代君王都有给重臣赐下打王鞭的先例,实际使用者却鲜有。流言蜚语比长榴的风更先吹到了边境,大多是阿谀千氏一族的权势,更有甚者,传唱起“千乘百踏妖兰死,天下太平从此生”的童谣,不知是暗指他家有谋反之心,还是好心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千乘并非愚忠之臣,却是保家卫国的良将,哪有将士为国也好,为家也罢,在前方九死一生,皇帝在后方草菅人命的道理,对仆兰亭愈发不满。
近来虽无战事,千乘没有一日懈怠,先操练兵丁,眼见秋月将至,率领众人亲至农田屯粮,落日召集众将入帐议事。
“如今左丞相请出打王鞭,震慑住了众人,我等无后顾之忧,终于可以专心对付南朝了。”
会间,一幕僚道,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千乘端坐上方,不动如山,若有所思。待众人告退后,一小将上前。
“大将军”
千乘抬眸,见是部族归降来的将领梁远,动了动唇:“嗯?会议已经结束,汝,有何要事啊?”
“大将军,此事不好。”梁远又拱手。
“何事不好?不妨直说。”
“是,令兄以打王鞭训诫陛下,此事虽见成效,却有后患。陛下逞凶肆虐,寡恩薄义,枕边人都惧怕他,日后必向左丞相寻仇。何况两位大人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将军虽没参与此事,难保不被牵连,乃至祸及全族。”
千乘随手展开一卷书简,梁远微怔,急得咬住唇,噗通下跪,他才慢悠悠说:“你当如何啊?”
“仆兰亭望之不似人君!大将军德高望重,文武全能,如何不能取而代之!不然,长此以往,岂非助桀为虐?!”
“妄议君上,好大的胆子。尔劝我夺位,可兄长与我,一母同胞,请打王鞭的也是他,我表妹是连氏,是陛下的皇后,你置我兄长于何地,成何体统。”
“大将军,欲成大事,岂可拘于妇...”
“休要再言,我不治你之过,下去吧。”
梁远不甘的握了握拳,千乘撂下竹简,发出一声重响,直勾勾的与他四目相对,梁远气短,抱拳唱了个诺,退出帐外。
他走后,千乘没有再故作高深的看书,叹了口长气。正如梁远所言,千乘岂能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外敌当前,贸然对内大动干戈,若不能取胜,南朝又趁虚而入,国将亡矣。再者,他儿女都在长榴,发妻早已离世,千乘忙于奔波,也未能续弦,唯有两个妾室,和兄长多多照拂他的两子一女。
思及此,千乘不由又叹一声,想他幼女,如今也有十岁出头,遑论两个年长的儿子,哪里不比三过其门而不入。心下打定主意,还是将子女接到身边教养,边关条件再苦,总比受仆兰亭淫威侵扰,朝不保夕要好。
家书还未寄到,一日,千乘照常召众将议事,过问军务,忽然门口卫兵喧哗,一妇人哭哭啼啼扑入帐中,千乘怒道:
“何人!军机重地,竟让一女子擅闯!”
“大将军!——不好了!”
语不成调,哭到喉咙哽咽,在千乘听来,竟有几分耳熟,定睛一看。
“王姬?你不在家守着公子女郎,到这军营作甚?啊!莫非,有大变故?”千乘赶忙扶起她,左右见是将军妾室,默默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