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推出以后,我就不再研发香水了。任何与香水有关的工作,我都不会从事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晨晓非常不解,“这样对于你的天赋,不是很浪费吗?为什么?”
他用一种难言的表情笑了笑,那笑却仿佛幽寂的潭底,一株水草油油地招摇。
那表情晨晓看不懂,但是乍听却很震撼。仿佛哪里不太对。
沈杰英也只是浅浅回一句,“你以后会明白的。”
她更听不懂了,唇角无声地翕动。
他重新把她按进椅子里,问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你觉得,选择一款香水的第一要素是什么?”
思索来去,晨晓回:“高级感吧。二十世纪初的法国,香水不是被用于鉴别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吗。”说到此,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最开始我妈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她很喜欢用花香调香水,什么玫瑰、紫罗兰、栀子、晚香玉之类的。”
“但是你不是啊。”沈杰英说。
“啊?不是吗?”
“你喜欢用木质调的香水。”
“是吗?我只是觉得闻着好闻。”
“你找我做专访的时候,用的是TOM FORD,还有在法国的时候,阿蒂仙的冥府之路,还有几次是——”
他忽而笑了,“JY的奠酒人。”
晨晓讶异他竟记得这么清。
沈杰英却不以为意,表示这只是习惯,就像有些人下意识看鞋子去记忆一个人那样。
“话说,”晨晓问,“你是什么时候记住我的名字的?”
“想不起来了。就是某天忽然记住了。”
晨晓无言以对。
“你就知足吧。”他转为轻松的口吻,“至少你名字的三个字我是全部记得的,樊孬孬用了两个月才让我记住他的名字,而且我之前喊他的名字,三个字里没有一个是对的。”
晨晓觉得他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再多说,默坐了片刻,说:“从前我也觉得记住一个人很容易,后来发现是很难得的品质。”
“喂,你到底是在赞扬我还是在讽刺我啊。”沈杰英歪在椅子里,抬起一只脚不耐烦地动了动。
“都不是。”晨晓说,“不是有种说法讲,‘真正的死亡不是死去,而是被遗忘’吗?我有时候挺矫情的,想着在死之前,我已经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先行死去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有些人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呢?”
他被她这无厘头的话逗得发笑,继而莫名发酸,大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没有整天。就是和纪杰分手那段时间。”晨晓叹了叹,“那个家伙更离谱,我给他打电话,他竟然连女朋友是谁都忘了。”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在静默中抬起脸,有些期望的,迎着沈杰英灼灼的目光,那目光中仿佛有千言万语似的;但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仿佛一生一世都走完了。
他只是抚了抚她的头发,没有回应,玩笑道:“傻样。”
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心里嗒然若失,仿佛踏空一级楼梯似的,形容不上来,感觉像是受伤。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沈杰英自顾地把话题切了回去,“归根结底,香水的欣赏不同于音乐绘画,没有那一套赏识速成法则,不过在我看来,香水不分贵贱,难得之处在于气味与情绪和回忆之间的关联性,如果一款香水能激起一个人关于幸福、童年、恋爱那一幸福时刻的回忆与感触,就已经很难得了。现在市面上很多香水都只是昂价的天然原料堆砌出来的,空有质感。”
他越是侃侃而谈,她越是心不在焉。晨晓不相信沈杰英看不出来,但不,他只是装不在意而已。其实只是谈谈恋爱而已,何必又想那么远?可是难道她与他在一起,为的只是充当一个阶段性的过客吗?还是她太贪心了?连要他说一嘴也奢侈?
沈杰英本打算让晨晓闻几款香水,获取一些建议。因为她的个性关乎香水的个性,她却是有些恹恹的,他也没再说什么。
“我有点累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对了,还没吃饭。你想吃什么?”沈杰英从桌子上捞过车钥匙,“海底捞?烧烤?私房菜?还是西餐?”
晨晓也不好扫兴,佯佯打了打呵欠,然后笑笑说:“不用了,我想回家早点睡。”
……
车停在家门前,晨晓像往常那样俏皮地说:“那我回家喽。”
“好。”他朗朗地微笑,那微笑,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孩子式的天真。
晨晓握在车把手上的手停了一停,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恨。
晨晓走后,沈杰英打开车窗,深深靠近车椅里,然后着瞭望晨晓居住的那间卧室,他忽然间又老了十几岁,成为一个沧桑、潦倒的中年人,怅眼瞭望着他人生中全部的寂寥与荒芜,以及荒芜之上坍塌着的废墟。
……
晨晓踢落了一双鞋子,爬上楼,倒进床被里,翻了个身,只是叹气。
夜里还是睡不着,她侧卧向有月亮光的一面,心里的郁结像一种有毒的藤蔓,攀附纠葛,缠得她喘不过气。
颊腮上有什么凉凉的,她用手去揾,发现自己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