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沈杰英看到了这则朋友圈,他是鲜少刷朋友圈的,现在刷纯属为了打发时间,更确切一步来讲,他在等待一个消息,晨晓的消息。
然而并没有,她并没有发消息给他。
丢开手机在枕头上,他闭眼假寐,额头上还敷着冰袋。也许还不算糟,至少她没有跟纪杰一起。
那天他回来后就起了高热。不是露营导致的,说起来也离谱,那天他如常走进工作室,闻到玫瑰花的香味,就开始接连不断地打喷嚏,晚上身上便着了火似的,发起烧来。
医生说这是过敏,但他从不对任何花过敏。他是鲜少生病的。
过了约莫有十来分钟,手机响了,他一骨碌坐了起来,看来电显示,却是智颖。
可不能让智颖发现了,她一定会往爱情病那一类笑料上引,但是他自己相信这绝不是。
手机调成静音,假装自己没听到。
对不起智颖,为了你滑稽的表哥不再延续独家耻辱笑料,你只好在门外冻着了。
沈杰英把头蒙在被子里,心里反复默念:我没病,我没病,我没病……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健康……
铃声消寂了。之后是门铃。
智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不相信他不在,这几年的新年都是她从超市里买了大包小包来家里陪他守岁过年,已经循为了惯例,他不会不知道她要来。难道睡迷了?他从未这样过。那又是为什么?
智颖起了好奇,侧耳贴在门上,又搔了搔下巴,遥遥地朝空气寒暄道:“晨晓?你怎么来了?”
床上的沈杰英将脖子抻得长长的,尖起鼻子使劲嗅了嗅,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似的,该死,他什么也闻不见,难道高热连他的嗅觉一并拿走了吗?
他蹑手蹑脚,却也忙冲冲地,病也像是痊愈了,一溜奔到门边。
智颖嗟叹道:“唉,可惜,他好像不在家。”耸耸肩膀,“那我们走吧。”
猫眼怎么堵上了。悄悄地把门支出去一条缝,正要细瞧,智颖早先一步闪开了门,抢了进来,“我就知道表哥你一定在家。”
沈杰英一时愣了,直瞪瞪瞧着智颖。
智颖环顾四周,“你怎么不开门?假装不在家?”
“没有。”沈杰英吸吸鼻子,“我感冒了,一直睡着。”
“哦。”智颖头点了两点,“我敲门打电话你听不见,一提晨晓你就听见了,是不是?看样子你得了爱情病呢。”
他不由面红耳赤,“我只是凑巧醒了而已。还有,你也知道你最近给我下达了多少喜剧性的任务,我想我已经喜剧中毒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智颖食指在空中比了两个圈,“分明是这两个字把你从梦中唤醒了。”
沈杰英无谓地摇手,“随你的便。我要睡觉去了。”
智颖窃笑,拎着东西跟了上去。
沈杰英走向吧台,扭过脸问:“喝什么?”
“红酒吧。”智颖随意答一句,近一步上前,想要细究沈杰英的脸孔。
他却是似有若无地避及着,仿佛屏风后的人影,一时夷光红拂起来。
“表哥,看医生了吗?不然我帮你联系一个好了。”
“不用。”
智颖绕到他跟前,沈杰英转身面向橱柜,翻找什么。
“你的嗅觉呢?没有了?”
“我都说了是感冒。”他不耐烦道。
“也是,”智颖自顾自,“现在药房都关门了,还是我打个电话,拜托晨晓送药来?”
他断然地回一句:“不要。”
“你刚刚听见她的名字就像溺水的人去抓稻草一样呢。”
“谁说我听见了?”沈杰英厉然喝一句,“我耳鸣、头晕、鼻子还闻不见味儿。我只是想嗅一嗅咖啡恢复味觉而已。”
“那你就由着病势加重吧。”智颖说,不再开口了。直觉那天露营一定发生了什么,问陈佳怡,说是喝醉了,一味的茫然不知。
沈杰英煮了两杯咖啡,就开始在家里踱来踱去。还时不时偷偷看一下手机。
智颖眼见他瞪着屏幕,眼都吊起来了,只是发怔。
那则朋友圈下纪杰评论道:【走,吃火锅去。】
智颖这一头却是心照不宣,默默点开微博,十三分钟前晨晓发了动态,是一家川味火锅店,她酱料的对面还摆着一碟酱料,显然是两个人。
沈杰英心头一阵必烈啪啦乱爆,他要被炸断成两截了:很好,好极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忽然在意起遗失的自尊来,没有上楼奔进卧室,那样太明显了。只是在吧台上坐住了,幽幽的,脸像死水的湖面扑起一阵霾,看不出表情。
智颖也无心打趣他了,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给晨晓私信:
【附近有药店吗?】
-
晨晓咽下一口浸得油汪汪的毛肚,扫一眼屏幕,回复道:
「怎么了?你生病了吗?要不要紧?」
【不是我,是我表哥。】
按在屏幕上的手指一滞。
「沈杰英?他怎么了?」
【感冒了。你知道今天是除夕,你随意看看,没有就算了。】
晨晓却是义不容辞,胡乱将碗里的菜吃完,拎了包包,急急就要走。
“怎么了?”纪杰也跟着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智颖说沈杰英发了高烧,又没有医生。”
“我送你去,这么晚了你也不好打车。”纪杰捡起外套跟车钥匙就去结账。
最后在纪杰熟悉的医生那里取到了药。
纪杰一路开着车,见晨晓掩饰不住的慌乱,安慰着她:“没事,可能就是伤风。实在不行我麻烦林医生过来一趟。”
晨晓点点头,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脸上却也发起烧来,这当然是个不动声色将接吻事件掩过去的时机,但她还是——她念及起他来,不能不起震颤;这震颤中还莫名掺有痛苦的成分。
烟花爆竹声到这一段就被远远抛下了,只有风闷闷捶击着车窗玻璃;咚,咚,砰,砰;麻凉的、萧瑟的,腥腥地刺鼻,咽喉也发酸、发涨,苦味弥上来了。在这阵痛的春的深夜,一只钝钝的刀口锯上来似的。路灯一程明,一程暗,蓝镜子样的闪光一拍拍跳在晨晓身上,也是一半明、一半暗,她处在明与暗的极点上,一颗心没来由地发慌、痉挛,冰凉得滚烫,又滚烫得冰凉——刚刚窗外什么沙森森的抹过去了,是树吗?她吸吸鼻子,终于疑了起来,那是一种病痛的预感,也许和沈杰英还是同一种病。
她想见他,她当然想见他,像一个缺水濒临死亡的人那样渴念;当她仰起脸,高高悬吊着流下来的却不是甜蜜果实的津液,而是苦得灼人的胆汁。
……
车就停在门口,智颖开的门。
“hello,新年快乐。”车灯近距离照着她的脸,像是有声音一样,沙沙的质地,风很大,头发通搅不开。智颖的头发却是根根分明,一蓬怒放的矢车菊似的,发丝在一片白光里交织、翻飞,融融的,如雨线飘飘。
晨晓看得一怔,她简直美得不可思议。
纪杰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新年快乐。”晨晓心不在焉地回,药递给她,“有量体温吗?”
智颖却是在晨晓脸上望了望,侧身一让,“来都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她这样一问,倒叫晨晓不好意思了。
她远远地朝卧室的方向瞭了一眼,那动荡的楼阁仿佛地处飘摇,很危险似的。
不,是她的内心世界在塌陷。
沈杰英扒着窗口,胸口跳得突突的。他应该假装楚楚可怜吗?不对,应该是虚弱。
不对,他本来就病着,这倒是个跟晨晓言和的机会。
他歪在床上,等着她来。
楼下的晨晓却是张了张唇角,转而笑道:“不了。还有事呢。”
智颖挽手笑了笑,“好吧,我代他谢谢你。”
晨晓含笑点头,转身和纪杰走了。
智颖送药叩响卧室门的时候,沈杰英犹自病病哼哼着。
智颖看不下去,后面推了推他的肩,他回过脸来,面上病容一扫而光。
“走了。”智颖摊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