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传出包间,让还迟迟未收起话匣子的宋域听见。
也不知道这句话在说给谁听。
整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除了端坐在席的沈瀛,就剩下踌躇不前的夏天。
夏天觉得他在说自己,硬着头皮,姿态僵硬地坐进为她单独添上的一把椅子里。
“喝茶。”沈瀛指了指夏天面前的水杯,夏天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慌忙照他所说端起水,一口气咽了下去。
他眉峰轻轻一挑,再次替她斟了一杯,疑惑地问:“你很怕我?”
夏天吓了一跳,慌忙摇头,矢口否认道:“没有!”
沈瀛一挑眉,“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很忌惮我?”
“不是,”夏天继续否定,“我……没有忌惮您。”
沈瀛盯着夏天的脸没有吭声,看得夏天胆战心惊,他的余光瞟见门口昂首阔步闯进来的人影,垂下眼,抬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下。
“都等我呢?”宋域拉开椅子就坐,大大方方地拿起筷子,“吃吧。”
沈瀛一动不动,就端着茶在那里坐着,也不看他。
宋域见状,筷子在半空里悬住,知道他在恼火,汗流浃背地问:“都不合口味?”
沈瀛不予理会。
夏天眨眨眼,疑惑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扫,不明白自己不过上个洗手间的功夫,怎么天就变了。
宋域咽了一下唾沫,在心里把谢幼年骂了个狗血淋头,冲着沈瀛赔笑道:“他的脸和屁股长反了,说的话都是放屁,你别往心里去。”
沈瀛:“……”
宋域举手投降,哄道:“都是我跟你,我吃你软饭。”
夏天:“?!”
闻言,沈瀛这才有了好脸色,放下茶杯,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宋域松掉一口气,讪笑着伺候沈瀛用菜,疯狂朝他盘子里堆食物来赔礼道歉。
“你尝尝这个,这个是他们的特色菜。”
“虾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肉质鲜嫩,和普通的不一样。”
“这个菜纯天然无污染,绝对没有科技与狠活,你尝尝。”
夏天盯着他们之间宛如情人之间的交流,犹豫片刻,还是拿起筷子夹走了自己面前的一粒樱桃,比沈瀛更秀气地放进嘴里咀嚼。
一口咬下去,没有意料之中的水果甜味,更像是动物的内脏。
宋域留意到夏天的疑惑,出声道:“那应该是鹅肝。”
夏天红了脸:“……”
她吃过猪肝、鸡心,今天还是第一次尝到鹅肝的滋味。
宋域的视线刮过夏天的脸,漫不经心地问:“夏天,你跟我讲讲,今天跑上马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天攥住的筷子在空中一顿,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就是走得急,没有注意到车。”
“你是在哪段路遇上的谢二?”宋域恍然觉得自己描述的不够清楚,随即,他又补了一句,“就是方才那个人。”
夏天咬了咬唇,嘴里像是含了根胡萝卜般的回答,“……棺材片区。”
沈瀛的目光陡然一凝,动作停了一瞬,但在外人看起来,他并未对夏天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半分猎奇。
宋域停下了手里的扫荡行为,问:“收拾你叔叔的东西吗?”
“……”夏天缓缓低下脑袋,缄口不言。
“看起来也不像,”宋域自言自语,眼睛忽然一眯,猜测道,“不会是有人约你到那里去吧?”
夏天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煞白,手脚冰凉,冷汗都滚下来,紧握住筷子的手倏地一颤,筷子“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在宽敞的包间内传开。
她哽咽了一下,含糊地说:“没有。”
沈瀛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正准备弯腰帮夏天捡起来时,夏天抢先一步,在他的手指触及到此时提前夺走了筷子。
夏天飞速冲沈瀛道谢,仿佛恐惧着与他的接触,“谢谢警官先生。”
沈瀛的眼睛霎时间眯起一点,眼尾闭合成一条墨汁勾过边的线条,端量着夏天的一举一动。
他没说话,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要服务员给你再拿一双新的筷子来,”宋域说,“服务员,麻烦换一双筷子。”
夏天看向宋域,肌肉僵硬地扯出一抹笑,“谢谢宋警官。”
十几分钟后,宋域在前台结完账,眼睛都不眨地消费掉四千四百六十二,仿佛这些钱只是大风刮来的一串数字。
夏天震惊地看着四位数的天价账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就需要她在大街上辛辛苦苦发两个月传单的工资。
总经理笑脸相送,快步上前摁住电梯,“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宋域应了一声。
观光电梯载着三人抵达地下停车场,沈瀛去了洗手间,留下站在车旁边的两人单独相处。
宋域瞥一眼夏天胳膊上呲牙咧嘴的纹身,又发现她没被衣服遮住的脖子也露出一小点刺青,蹙了蹙眉,略带严肃问:“小孩子在身上弄一个大花臂干什么,觉得蹲在花坛上抽烟的社会青年非常吸引人吗?”
夏天抿抿唇,指尖小幅度地痉挛,低垂的眼睫也不受控地抖动几下,她提了提衣领,将手指藏进袖子,企图挡住那些花纹。
宋域迟迟不见她出声,没有强迫她回答,替夏天拉开车门,“我送你回家。”
夏天低垂着脑袋,点了点,乖巧地钻进了后座。
宋域关上车门,拉开驾驶座的门把手,屁股刚坐稳,身后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是夏天在说话,“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折腾这些?”宋域反应过来她在说这些纹身,回过头,“自己给自己添堵?”
夏天又不回答了,“……”
宋域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正过身体,安静地坐在车内玩手机,等待沈瀛回来。
夏天迟疑片刻,缓缓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后视镜里宋域的脸,搁置在大腿上的手攥紧了衣服下摆,脑子里细致的评判着宋域此人的可信程度。
最后,她像是鼓足了勇气,严肃且凝重地问了一句,“宋警官,我能信任您吗?”
夏天此话一出,宋域在漫长的职业生涯里锻炼出来的第六感本能地拉起警报,眯了眯眼,知道夏天身上绝对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然可以。”
“我之前见过那位警官,”夏天似乎觉得此话不够严谨,又接着说了一句,“在几年前就见过一面。”
见过沈瀛?
宋域一愣,不知道夏天故意提及这一点是为了什么,但看夏天时不时关注车外的动静,隐约感觉里面大有文章,“在哪里?”
夏天顿了一下,似乎在害怕被听见,眼睛瞥向窗外,仍旧没有看见沈瀛归来的身影,“新寨山,我在新寨山见过他。”
平地一声雷。
一时间,宋域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闷雷,不由分说地将他打了个七荤八素,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从未想过的答案乍现在他的耳畔,牵涉出来他提及便是一阵隐痛的伤疤,鲜血淋漓。
新寨山……
为什么会是新寨山?
新寨山,一切恶意的源头,犹如一具腐烂的猛兽尸体,就算失去了灵魂的驱使,也弥散着恶心的冲天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