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元航点点头,不敢马虎地立刻跑步离去。
宋域目视邱元航远去的背影良久。
一寸寸地扭动脖子,盯着被拉开的车门端量了一阵,无可奈何地拍上了门。
他揉了揉犯隐痛的太阳穴。
骤然间,回想起李权志上津贝大道后驾车向右侧的棺材房片区驶去,或许他现在也可以走一趟。
想到此处,宋域猛地又有了挖掘方向。
接着,他再次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飞速朝着市局外的地域而去。
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在一片糜烂的男欢女爱中开始——金钱、高贵、性、压抑、解放都在漫漫长夜下尽情绽放花蕊。
这乱哄哄人世的良药,仿若只剩下这些见不到光的发泄。
在与这些妖魔鬼怪相距十万八千里的A大,似乎将一切不合时宜的污秽统统拒于象牙塔之外——
沈瀛坐在笨重的红木办公桌前,手边的资料册子堆一堆,高山似的,正对面的台电上闪动着成百上千的题库。
先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眼镜腿,后觉得隔着一片玻璃看电子屏不舒服,又摘掉了。
少了镜片的阻挡,他的双眼彻底暴露在外。
比起佩戴时的温文尔雅,现在的他竟生出一种锋利的孤冷感,仿佛高耸山脉上能割裂苍穹的一点锐角。
忽然,“噔噔”的两道敲门声响起。
沈瀛瞥去一眼,重新戴起了眼镜,“请进。”
咔嚓。
门开了,门缝里钻进来一个人。
沈瀛盯着来者的动作,见其轻轻合上了门,略显讶异地念出这人的名字,“江染?”
因为今夜起了风,江染在裙子外披了一件白色小开衫。
她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面带微笑,乖巧地喊了一声,“沈教授好。”
沈瀛刮了一眼台电上显示的时间。
【19:10】
已经到了晚自习的时间。
沈瀛不清楚江染这个点来找他的用意,所以略微不解地凝望她的脸。
江染仿佛洞悉了沈瀛没有说出口的意思,笑盈盈地对他解释,“沈教授,我想要请教您几个问题。”
“哦,你先坐,”沈瀛指了指对面空出来的工位,“有什么问题?”
江染捏着裙边坐下,优雅得好似行谢幕礼的舞者,“沈教授,你看过《杀死一只知更鸟》吗?”
沈瀛点点头,“嗯,哈珀·李在1960年发表的一本长篇小说,我曾读过一遍。”
“我最近才读完这本书,前前后后反复拿起又放下,因为中途觉得很重,很闷,所以在前天才鼓起勇气才将它全部翻过,”江染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释然一笑,“不过它里面有很多深刻的道理,于我现在而言,只后悔没有很早读到过它。”
她将“后悔”两字咬得意味深长,仿佛里面掺杂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情绪。
沈瀛倒是承认这一点。
他喜欢这本书是起源于其中蕴含的哲理,后又折服于内在的故事。
“我和你一样,它所传达出的价值观很不错。”
“阿迪克斯是个很有道德正义感的人,这本书中我完全折服于他一生都在坚持的事业,即使受到威胁都未曾让步,”江染顿了一下,“但现在还会有这样的人吗?”
沈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不明白为什么江染会有这样的思考,但又觉得她这个年龄阶段也该生出点对社会的迷茫。
他沉吟一声,温和地说:“按理说,我应该对你讲一句好人在社会上占大部分。可是如果你也这样认为,那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问我。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或大或小,我只送一句话给你——佛陀将白天的蚊虫,藏在背后。”
江染一怔,没有想到沈瀛会如此说。
“我们不片刻地认定好人的作用,也不绝对地否定坏人的存在。沥青路隔断了光鲜亮丽的大厦与恶臭潮湿的水沟,每个人看不见的地方,都在发生着恶性/事件,”沈瀛平静地陈述,“但总有一部分人前仆后继,负重前行,直至拨云见日——他们就像两面都开过刃的尖刀,上下一挥,就隔断一次善恶的越界。”
江染沉默地坐着,睫毛垂落下的阴影里,目光瞬息万变。
再次抬眼时,又涌现出璀璨笑意,“沈老师,您真像我妈——但正义的具体点又在哪里?劫富济贫是正义,家财万贯难道就只能是错误?”
沈瀛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江染的眼眸。
他隐隐觉得江染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你……”没有被计时的冗长沉默后,沈瀛开口问道。
江染抢先沈瀛一步,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您会是二十一世纪的阿迪克斯吗?”
面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沈瀛琢磨了许久都没有想出应该怎样回答。
江染端量沈瀛陷入深思的模样,深知一时半会儿沈瀛给不出她要的答案。
打开手机,瞥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沈教授,明天我还有考试,就先走了——今天打扰您工作了,抱歉。”
“没事,路上注意安全。”
“沈教授再见。”
望着江染翩然离去的背影,沈瀛一时没了继续出卷子的心情。
这天,他因为一个未大学毕业的小女孩所说的话而陷入自我反思,甚至开始探究正义的平衡点在哪里。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没有评判的标准,法律衡量的只是社会纬度上的价值,只因如果不加以约束,罪恶便会呈现出链式反应。
半晌后,沈瀛弯腰拉开抽屉,从教学资料遮盖住的地方翻出一本陈旧的书籍。
他将这本书拿起,暴露在灯光下的书皮显现出历史的痕迹——
《智慧书》。
由此可见,他曾翻阅过这本书无数次,以至于书页泛黄。
——要坚定不移地和理智为伍,绝不要因为意气用事或慑于婬威而误入歧途。
可我们到哪儿去找这样刚正不阿的凤凰式的人物呢?毫不苟且的正直之上寥寥无几。
大家都在赞扬这种品德,但却很少有人躬行此道。即或有人付诸实践,但一有危难便知难而退。在危难中,虚伪者抛弃它,政客们却狡猾地将之改头换面。
正直这种品德不怕丢掉友谊、权力甚至它自己的利益,所以很多人宁愿不要这种品德。所谓的聪明人振振有词、巧言惑众,大谈什么"要为大局着想"、"要为安全着想"等等,而真正的诚实无欺者总是把欺骗看成是一种背信弃义,情愿做光明磊落的刚正不阿者而不愿做所谓的聪明人,所以他们总是和真理站在一起。
如果他和别人有意见分歧,这不是因为他这人变化无常,而是因为别人抛弃了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