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瀛被宋域吓了一跳,猛地从恍惚中回到现实。
先刮了一眼暂停的监控画面,后瞟过宋域怒火中烧的面容,心下顿时知晓了愣神时错过的光景。
宋域又要人挑出了停车场的监控。
数不清的私家车在数个屏幕上留下自己的正脸照,花花绿绿的,杂乱地排成七八条,然而几个方位的监控翻烂了都未曾捕捉到“沙丁鱼罐头”的踪影。
可能他并未将车停入院内的停车场,也有可能是他本就没打算驾车逃逸。
总之,监控暂时发挥不到任何追查的作用了。
沈瀛抬头盯着监控画面看了半晌,问刘丽:“知道你们院长住址在哪吗?”
刘丽连连摇头,拼命想要从僵硬的肌肉中扯出一个歉意的笑,“这个我不清楚,院长从来都没有和我们说过。”
沈瀛没有逼迫她非要讲出个七七八八,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随后,他转眼扫向宋域。
想知道如此境况下,宋域要如何处理。
宋域拎起兜里的手机,迅速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等电子音响了三次后,对方接通了电话,“喂,宋队。”
是李小海。
“李小海,你现在还在局里吗?”
李小海正提着一沓刚从检验科打印出来的东西,新鲜的油墨味经由纸张附着上他的手指,“一直都在,怎么了吗?”
“你帮我查一下市人民医院院长李权志名下的房产,到他家去把他逮过来喝口茶。”
“哦,你等我记一下,”李小海的耳朵与肩膀夹着手机,口袋里摸出纸笔飞速记录,“是人民医院院长李权志的房产登记没错吧?我现在就去查查。”
宋域应了一声,叮嘱道:“速度要快。”
掐断电话后,他与手机屏幕中自己的眼睛对视片刻,若有所思着。
眼下有必要拜访一趟那位躺在病床上的郑凤了,希望李小海能不负众望,顺利带回李权志。
病房内。
咔嚓。
门开了。
不久之前引发了轩然大波的郑凤敏锐地听见响动,警觉地转过身。
虽然在眼花缭乱中不清楚是谁将她一脚踹下了窗台,但认得那个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市局警官。
大放厥词的宋域领着沈瀛来到病床,扶着后者的身躯直到端坐在床上。
不得不说,他的贴身服务还是做得非常到位,失业后可以考虑改个职业陪护的路子。
沈瀛余光一扫,恰巧发现正在偷偷观察他们动静的郑凤。
他没出声提醒,只是趁宋域挡在他面前的空子递给了后者一个眼色,示意他去看对侧的方向。
宋域成功接收到提示,眨眨眼,立刻扭转过了脑袋。
与郑凤窥探的视线猝然打了一个交汇,吓得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因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深深埋入松软的被子里。
宋域没着急去理会郑凤。
而是尽职尽责地安置着沈瀛,轻手轻脚地拆下渗血的纱布,出门找护士讨要了碘酒和纱布,重新帮沈瀛包扎了一遍。
处理完伤口,他叮嘱道:“小心点。”
他的手法不生。
入刑警这行多年,折腾出来的伤口只要没有严重到皮开肉绽去缝针的地步,几乎都是他自己跑医务室拿云南白药和纱布包的。
起初单手完成还有些磕磕绊绊,后来经办的案子从普通的情感纠纷跳跃到棘手的跨境犯罪。
日积月累的伤痛迫使他对缠纱布开始游刃有余,许多刚毕业的医学生做这事都没他这个外行人熟练。
躲在被窝里的郑凤屏气凝神,伸长耳朵仔细听了半天。
或许是被子隔音效果太好,意想中的声音并没有穿进她的耳朵。
她咬了咬下嘴唇,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下被角,露出一只窥探的眼睛。
然而,她从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支起脑袋,第一眼就撞上了不知何时守在她床前的宋域,惊得她尖叫出声。
“你!”
宋域瞥一眼她,单手拎起挂在病床前的登记单,上面写有一个名字——
【郑凤】
郑凤的目光在惊慌中扫向沈瀛,登时发现沈瀛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深知自己现在肯定是逃避不了警方的讯问,只得攥紧被角来寻求安全感,像只正在化茧的蚕宝宝。
宋域俯视面前的蚕宝宝,徐徐不急地拖来一张凳子,“郑女士,你应该记得我,我们不久之前刚见过。”
郑凤对宋域还有些好印象,毕竟他曾经为了她这一条不值一提的破命而着急忙慌。
点了点头:“你就在那个位置劝过我。”
宋域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至少郑凤并不排斥与他的对话。
眉目间缓缓显露出柔和的气息,“你不用紧张,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而已。”
郑凤抿唇,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宋域开门见山地问:“你之所以一口气咬定李权志有罪,是因为掌握了证据吗?”
忽然,郑凤的情绪在撞上“李权志”三个字时开始有了极大起伏,就像是蓄势待发的活火山,寒暖流交汇形成的渔场。
咬牙切齿地讲:“我儿子的死亡报告书就是证据,他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就突然死了?”
“如果是否定诊断结果,你应该带他去过更多的医院,甚至是国内顶尖的医院,医生给出的结果是否都一致?”
宋域的问题一针见血,致使郑凤老半天没吭声。
一时间,郑凤失了语,支支吾吾地重复之前的话,“但我儿子还年轻,他还年轻啊?!”
“年轻并非是无病的保护符,有些人打娘胎里都带着病,几岁就躺在了石碑下。”
宋域温声安抚,垂在一侧的手指一捻一捻,在指腹上掐出数个“十”字,“并不是只有癌症、肿瘤才会死人,束手无策的病情比比皆是。疾病无可避免,现代医学需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可我儿子是有救的,他是有办法活下来的!”郑凤激动地从被子里弹起来,伸手狠狠地揪住宋域的衣服,“只要那个什么纳的西药,他就有救,我是知道的,这一点我是有了解过的!”
宋域知道郑凤所说的正是沈瀛提及过的诺西那生钠,一支七十万的药剂。
但以郑凤的家庭情况,半支或许都负担不起,更何况一辈子的数量?
“既然了解过,为什么……”
“是李权志那个王八蛋不给我儿子用,他不停地给我儿子开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我把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没有人愿意再借我一分,而我儿子也在最后一次抢救后宣告死亡,”郑凤声嘶力竭地吼道,“明明他是不用死的!”
沈瀛在郑凤的滔天愤怒中平静地开口,“他没有与你讲过诺西那生钠的价格吗?”
郑凤的双目赤红,斩钉截铁地说:“他骗我说要七十万,可我找人打听过,只要几千就行,而且还支持医保报销!”
沈瀛无言。
他们总算是知道矛盾的交界点在何处了。
宋域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拎着自己衣服的手,“他说的可能只是澳洲的价格。”
郑凤瞳孔剧震,一把推开宋域,险些导致宋域向后仰倒在地。
冷冷地说:“我以为你和李权志那个王八蛋不是一伙的,没想到是我看走了眼,你也是他找来的骗子。”
宋域连忙稳住身形,才不至于后脑勺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他瞧着郑凤这副油盐不进的固执模样,无奈地坐在一旁观望。
沈瀛盯着郑凤端量半晌,发觉她身体正在轻微颤抖。
蜡黄的面庞上完全没有了血色,像是一具掩盖在被子里的蜡像,眼睛中除了愤怒和悲哀,掩藏在其表面下的惊恐令他觉得奇怪。
或许在郑凤大闹医院的举动背后,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瀛眼神一动,似乎猜到了什么。
决定试探一把。
正当宋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时,沈瀛的声音突然乍起,“谁在引导你做这些事情?”
在场的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望向没说过几句话的沈瀛。
郑凤的瞳孔骤然放大,咽了咽口水,“你在说什么?”
“诺西那生钠是治疗S/MA的唯一药物,只要是能诊断出S/MA的医生都会知道这一点。关于它的价格,每一位你见过的医生应该都告诉过你,但你一口咬定只是李权志的问题,而不是否定所有医院的医生,”沈瀛的语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字字都是尖刀,直刺郑凤的破绽,“是谁引导你向李权志施加压力?”
郑凤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