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惊愕地望向声源的方位。
医院住院部的灯没日没夜的大亮,但算上仪器的运作这只能充作小头。
人工的光灯芯是滚烫的,但看着冷,在惨白的瓷砖上几经折射,就更加冷到骨髓里去了。
宋域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接触到来人纱布裹了几层的伤口,胸口无由来地升起一团火,烧得他眉头微蹙。
他真心觉得那人不够让他省心,浑身都是伤竟然一瘸一拐地追到了这里,现实版的身残志坚就这样在他眼前展现。
他叹息一声,呢喃道:“沈瀛。”
像气声,几不可闻。
许是磨磨蹭蹭到达这里的过程中崩裂了血痂,沈瀛此刻行走的速度不比之前快。
然而,他仍旧提脚前行,全然不在乎拉扯的疼痛,好似方才那个在半迷糊状态下冷抽几声的人不是他。
宋域凝视沈瀛慢慢吞吞的身影,恍然间,追溯起不久之前发生在眼前的惊险一幕。
如果沈瀛一个晃神或者是脱力,又或者是其他的意外发生,那么他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是不是会同因抢救无效而死亡的何妍妍一个下场?
宋域忍不住后怕,脊背冒出冷汗,却又继续想了下去。
所以,沈瀛在做出选择的那一秒,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来直面错一步即无力回天的未知?
英雄心气?
又或者是——
漠视自我。
沈瀛隐约窥探出宋域逐渐冒尖的负面情绪,可惜左思右想解不开之中的缘由,只好一脸疑惑地盯着他看。
人工制造的假光落下,从两人的头顶打到脚底,有真实的人,也有虚虚的影。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最终,他仍未窥探出其中一二,只能从薄唇里走漏出一口无可奈何的叹息。
提脚快步走向沈瀛,手在贴近后者时也开始了动作。
在沈瀛费解的目光里,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模范人物,我扶您。”
沈瀛清楚感知到另一个热源体贴近肌肤后传输过来的温度,滚烫的气息扎了他一激灵,若非宋域手掌攥得有些力道,早已被他条件反射地躲避过去。
宋域的脸沉得如同被欠了几百万似的,捏着训斥顽劣孩童的腔调对沈瀛严肃地说:“你怎么上来了?”
沈瀛刮一眼宋域不请自来的手,挪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你手机声音太大,我恰好听见了。”
宋域咧嘴一笑,揶揄道:“顺风耳都没你牛。”
沈瀛:“……”
“沈顾问,七十万一支,这是在抢钱吗?”
邱元航听到沈瀛说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价格在他的认识中已经是属于天价范畴了。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道,想要从里面掏出一星半点的耳屎出来证明他只是被堵塞了耳朵,听岔劈了。
沈瀛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邱元航,淡淡地问:“孤儿药知道吗?”
邱元航对这种稀奇古怪的药物名字闻所未闻。
抓抓脑袋,稍微琢磨一下,单凭着字面上的意思试探性地问:“呃……孤儿用的药吗?”
宋域的嘴角抽搐得极其厉害。
为了不让邱元航难堪,他只能强迫自己闭上嘴,于是造成他的脸扭曲成了一种特别难看的模样——笑不是笑,哭不是哭。
“照你这么理解,松露巧克力里应该有松露,全家桶里应该有三个人的份量,钱包里面应该有钱。”
沈瀛瞥了一眼宋域忍俊不禁的模样,挺丑的,比呲牙咧嘴更难以入目,“认真点,把脸转过去。”
邱元航:“……”
想要回到杀人与袭警都不犯法的时代。
沈瀛正视邱元航的脸,非常耐心地解释。
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晰,保证邱元航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孤儿药通俗点来讲也就是罕见药,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就大致可以了解了,因为患病群体小、市场需求少、研发成本偏高,而企业都是以盈利为目的,所以很少有药企会去研发。目前我国对于孤儿药的研发力度并不大,罕见病的治疗药物基本依赖进口,于是造成很多患者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价格昂贵的进口药,二是患者待在家中等死。”
邱元航疑惑地问:“医保没有报销吗?”
沈瀛摇摇头,“报销也有自己的规定范围,不是所有的都能满足条件。”
“你这带伤工作,万一出了事,我身上的这身衣服非得被扒下去,”宋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向沈瀛,“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工作狂热分子,与当代的躺平相悖,并且爱国主义教育被贯彻得尤为彻底,已经融汇贯通,牢记于心,但是——如果你再磕磕碰碰,就可以直接去阴间伸张正义算了。”
沈瀛:“???”
“你这需要轮椅吗?”宋域从头至尾端详了一番沈瀛,“我瞧你走路都磕绊。”
邱元航牙疼地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宋域是个超级无敌宇宙第一大大……大双标。
转过身,瞪向窗外明媚的阳光。
他的嘴里低声骂了几句。
声音不大,也就他自己一个人听得见,可以称作底层劳动人民的自娱自乐。
“操,双标的都是王八!”
沈瀛曾生出过想要拍开宋域的冲动,但又因为身上的伤而不得不屈服于宋域的魔爪,“不用,我腿没有断,只是简单的擦伤而已。”
宋域只当沈瀛此人有种怪异扭曲的心高气傲,伸手扶着他向前小步蠕动。
他瞟了一眼局促地伫立在旁边的刘丽。
声音拿捏得不大不小,掐在中央很舒适,“刘科长,我们走吧!”
“噢噢,好。”默默吃瓜的刘丽突然被点名,慌忙站直了身体,从吃瓜状态立刻转化为紧锣密鼓的工作状态。
整理了一下自己脸上闲散的表情,迅速按下停在顶楼的电梯,率先迈了进去,按下了通向库房的按钮。
宋域没急着跟进去,而是一副街头地痞的不正经模样。
后背倚靠在锃亮的瓷砖上,左手抵住身侧的电梯滑门,防止电梯门突然闭合。
目光扫过沈瀛血色不足的脸,眉头轻挑,下巴指了指电梯内的空当。
显而易见,这位地痞同学是想要凹出自己的绅士风度。
或许是他运气好,也或许是这张脸太优越了,并没有生出多余的油腻感,否则能恶心一圈人。
沈瀛斜眼扫过,表情如镜面似的不起波纹,像是没有觉察一般提脚钻了进去。
邱元航见沈瀛走进,自己也打算紧随其后,但眼睛不经意地瞥见守在门口的宋域,只觉得那一双眼睛里滚动着大灰狼看见小羊羔的垂涎欲滴。
顿时虎躯一震,险些踉跄一下,退出去几步。
他的三观霎时间出现了细微裂缝。
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去,我这钛合金狗眼瞎了吗?”
宋域刚开始还没有留意到邱元航一副见了鬼的惊悚表情,直到他走进电梯内发觉邱元航还停留在外才注意到。
“咋了?留在这里准备做法驱鬼呢?”
邱元航揉了揉眼睛。
心中默念无数遍是他看错了,狗眼刚才飞到了南太平洋上空。
立刻抬脚跨入,磕磕绊绊地说:“呃……马上来。”
电梯门缓缓关闭,显示屏的数字一直呈现减少趋势。
三平方米的电梯内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愿意开个口。
邱元航觑着眼,余光穿梭于沈瀛和宋域两人的身上。
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冒出几个月前跟着治安科联手逮一个对象时,撞见的两男共处一室的离谱戏码,震碎了他打小受马克思主义熏陶的三观。
随着思想的愈发深入,他直接跳过了求证阶段,自顾自地开始拉郎。
或许是那次的冲击力过猛,他毅然决然地低头,小心翼翼地挪去角落,以一种仅比龟速快了一丢丢的速度,小碎步小碎步地挪,生怕动作太大惹了宋域的注意。
可惜天不如人愿。
宋域眼睁睁地看着邱元航小步子地移动,纳闷地皱眉,凑近他耳边小声问:“老邱,你是得脚气了吗?”
逼仄的空间内,不仅是苍蝇飞的声音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就连放个闷屁都逃不脱一众人的法耳。
刘丽打了一个哆嗦,斜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邱元航,最后把精气神都集中在他的脚底板,眼神略微有点意味深长,目光中透露出丝丝缕缕的惋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