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撤出病房,陆陆续续也有医护人员离开。
方才还热闹至极的地方,霎时间冷清了起来。
这时,宋域才猛地感受到由空调制造出的凉气,吹得垂落向地的窗帘窸窸窣窣地响。
他抬头望向对侧的一张病床。
几分钟前,那个骇人动静的制造者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陷入了外界强制性给予她的休眠状态。
郑凤颧骨凸出,面黄肌瘦,暴露在外的手指差点都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一段包裹着保鲜膜的骨架,长期营养不良所形成的病态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一根透明且细长的输液管连接着她手背的静脉与她头顶的吊瓶,里面多半打着的是镇静类药物。
蓦地,沈瀛原本闭合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不出意外地撞见了医院洁白的天花板,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与碘伏混合的异味。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被罩上一层模糊的重影,未能聚焦的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宽阔肩膀。
“……宋域。”
他吃力地抬起胳膊,不知道想要抓什么。
闻见声响的宋域下意识地低头,一把按住沈瀛乱动的手,语气就像是正在说教不听话的玩闹学生,“哎哎哎,你别乱动,当心把伤口扯裂了。”
似乎是真的扯到了伤口,沈瀛这才停止了动作,翁鸣声在耳边持续,缓了半晌才觉得脑子里清明了些许,至少算是解除了待机模式。
虚弱地喘息片刻,气若游丝地问:“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郑凤啊?”宋域又瞟一眼昏睡中的郑凤,“估计是打了镇定剂,睡得挺安详。”
沈瀛觉得这个姿势稍微有些难受,可是手掌刚触及床单就传来一阵刺痛。
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宋域积攒起来的怒火厚积薄发,嘴里喋喋不休如同放鞭炮,噼里啪啦蹦出一大串话。
“是不是疼了?我都跟你说了你别瞎动了偏不听。你这弱不禁风的壳子上上下下都有擦伤,我也搞不清楚还有哪块没问题,都不敢怎么动你。要不是那个医生检查过一遍后说没有大问题,我早拿着纱布一圈一圈把你裹成了木乃伊。”
沈瀛无言以对。
他现在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宋域没有一意孤行,把他一圈一圈地憋死在纱布里?
调息片刻,他叹出一口气,“你能扶我起来吗?这个姿势有些难受。”
面对此刻脆弱得需要他帮忙的沈瀛,宋域的脾气瞬间烟消云散,“好。”
虽然对于警校毕业的宋域来讲,抱起沈瀛这个浑身没有二两肉的瓷罐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的动作还是万分小心,仿佛捧着刚从拍卖会上夺得的百万琉璃瓶。
沈瀛不经意地侧头,不偏不倚地撞见宋域手肘一侧的擦伤。
深知这是自己带着郑凤扑进来时造成的伤口,神思恍惚,哑着声音提醒道:“你也受伤了。”
宋域安顿好沈瀛,站直身子,一个眼神都没给到沈瀛提及的伤口。
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没事,我在警校进行实战演练时,刀子破开两寸深都经历过,这口子过个几天就该愈合了——你要喝水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沈瀛摇头,拒绝了宋域的好意。
正要伸手去捞时,手心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刺痛,如同没有任何防备地抓了一把荆棘。
宋域眼尖地瞧出沈瀛的吃力,眉头一挑,慢慢悠悠地替沈瀛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你和我客气什么?我帮你又不需要你银行卡里的钱,也不需要卖身以报,你就别给我瞎逞强,要是伤口裂开了又要重新包扎。我是不在意口袋里的钱,给你买下一座纱布制造厂都可以,但到头来难受的都是你自己,何必呢?”
沈瀛沉默地接过宋域递来的水,轻轻抿了一口,润湿了干涩的嘴唇和似火烧的咽喉。
宋域见沈瀛一言不发,开玩笑地问:“怎么?被我的霸气发言迷倒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怎料世事无常,沈瀛低头沉思片刻后的第一句话,就在他脆弱的心灵上恶狠狠地劈了一刀。
“……你身上好大一股花露水味,和医院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闻起来头晕。”
宋域:“……”
沈瀛吸了吸鼻子,接上后半句,“六神的。”
“放屁,”宋域瞪着沈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身上是高级香水味,几千一瓶的那种,闻一次都是金钱的气息。”
沈瀛闭上眼睛,非常认真的在脑海里搜寻了半晌,“真的非常像我家邻居老大爷喜欢喷的六神。当时他还很好心的送了我一瓶驱蚊,我记得那一瓶是叫……叫……激情海洋。”
激情海洋?
这是个什么名字?
这点勉强抛到一边不去提,关键是为什么还是个老大爷用的?!
“你家邻居大爷真……真……”宋域呲牙咧嘴地憋着一口气,深思熟虑良久才吐出一个文雅的词,“宝刀不老。”
沈瀛淡淡开口:“他今年七十三,据说现在还是单身。”
宋域:“???”
这是在刻意暗示他什么吗?
借古讽今还是指桑骂槐?
与此同时,邱元航和许飞摸索着来到何妍妍的VIP监护室——
第二次手术结束后,她便被转到了此处。
这里的病人并不如其他楼层多,除了几个医生、护士之外就找不着其他的大活人了,就连声音都像是被海绵吸走了似的。
或许是这里的热能交换少,所以这一层的温度比其他层要低个三四度。
穿着单薄的许飞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搓了搓胳膊。
邱元航推开门后快步走进病房,查看何妍妍的具体情况。
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模样很是安宁,像是玫瑰公主被纺锤扎破手指后陷入深深的沉睡一般。
许飞轻手轻脚地跟在邱元航的身后,盯着何妍妍打量了几眼,猜测道:“她应该是睡着了。”
邱元航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立刻冲至病床前,觉得何妍妍的胸膛起伏非常剧烈,像是正在遭受极致的痛苦。
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床旁的大监护。
骇然发觉屏幕里的心率数值正在发生极大的变化,接踵而至的,则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他立即冲出房门,大声呼喊着,“医生,快过来!”
几秒后,护士与医生踏着慌乱的脚步声冲至病房,将不知所措的两人推搡出了病房。
立即动作娴熟地展开新一轮的施救行动,肾上腺素与心肺复苏轮番上演,努力抢救着一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邱元航与许飞焦急地伫立在门前,视线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观望,至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医护人员忙碌的背影。
身体绷得板直,双手在裤子上反复摩擦,忧心忡忡地等待最终的结果。
然而,在进行了三十分钟紧张的抢救后,医护人员们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病床,无疑是宣告了何妍妍的死亡。
终于,被遮挡住的监护仪重新暴露在邱元航的眼中,包括那几条刺目的直线。
在经历一系列的波折之后,卧床许久的何妍妍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机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