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
一顿蹦上天、落下地的非人折磨后,两人跌跌撞撞地开车驶入红锈斑斑的铁质大门内。
一阵四级大风刮过,生锈的接口处发出惊悚的呲啦声,像是女人触目惊心的尖叫。
陈廓扫了一眼这鸟不生蛋的荒芜之地,狠狠地按了几把发胀的太阳穴,才逐渐缓过劲来。
他发誓——
自他从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后,就再没走过这种要他狗命的破路。
陈廓解开安全带,车钥匙塞进裤兜,推开车门站在荒废的停车场上。
扭过头,望着自己来时凹凸不平的乡道。
阴阳怪气地揶揄道:“这里的路真够狂野,绝对是个摇滚派——你们京海的路建也太拉跨了,市政的人是都是吃干饭的水货吗?”
宋域“啪”一声关上车门,望着陈廓一挑眉,“看不惯啊?看不惯就去投诉,几十个监控就怼着市政大楼门口的意见箱,我真诚的希望能在明天的时政新闻上看见你。”
“啧,你们市局和市政一条裤子穿得还挺牢靠,逢年过节没少塞大礼包吧?”陈廓一副未卜先知的贱气模样,看得人恨不得上去就是两拳头。
“这年头盯得紧,每笔账查得比自个媳妇都细,哪个敢触上面的霉头?”宋域平静地回答。
“少来了,就拿我们特情掌握的一个区政府的公职人员来说,他家的物业费都交到十三年后了,”陈廓嬉皮笑脸,“你知道那小区一年物业费多少吗?”
“没兴趣。”宋域一脚踢走面前某个牌子的可乐易拉罐,哐啷几声飞出好远。
他已经被这条路磨得没了脾气,距离立定成佛仅咫尺而已,“这地方偏远,便于藏匿,且地处易于逃离的市县交界地带,确实适合建造暗室来进行黑色贸易。”
“老大爷,别再分析了,这行我又不是外人,清楚得很。”陈廓在墙边抓了一根称手的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你快找根棍子敲敲地。我从右边绕,你走左边。”
他简单且粗暴地分下任务,单手捏住木棍的一端开始在地上撞击。
一听就知道是平时领导做惯了,指挥上下。
宋域瞧着陈廓这副东敲西打的模样,摸摸下巴,觉得应该在他手里多拎一只破了边的碗才合适。
他随便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学着陈廓的样子四下击打。
木棍频繁撞上水泥地的声音在此处余音绕梁,逼得墙头悠闲舔/菊花的猫转移阵地。
日头渐升,浓影折半。
陈廓把右侧的路敲了一遍都未曾听出空洞声。
他不信邪,又跑去翻找各个木材堆积的地方,将幽暗角落里耗子与蟑螂的窝点掀了个底朝天,逼得那些原住民四散而逃。
他驱赶走最后一对不知道是夫妻关系还是兄弟关系的蟑螂,抬头,大声问宋域:“宋域,我这边捣毁了几处蟑螂窝,你那边有发现吗?”
“你真心善,给我挑了块风水宝地。”宋域的脸上露出愠色,抬头望向面前的废品海,一边用扫帚清出一条走道,一边拿木棍寻找暗门,“有朝一日你在特情混不上一口饭吃,我一定关照你,把你介绍进本市最大的垃圾场里干活。”
“噗呲”一声,陈廓极其不厚道地笑出来,身体止不住地痉挛,肩膀都要抖碎了。
宋域无声地谩骂了陈廓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几句,继续埋头干着苦逼活儿,继续揶揄道:“我这辈子只在简历上撒过一次大谎。”
“什么谎?”
“我曾经在简历上写‘我非常愿意与各种各样的人一同工作’,呵,真是服了。”
陈廓笑得更厉害了,差点岔气。
咚!
忽然,一声与众不同的音色乍起,像是用勺子敲击盖在杯口的木头杯盖。
宋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又在这块点了几下,接着,敲了敲身后的地面,声音立即转变为沉闷的实音。
显而易见,这里存在一处空腔。
他立刻抛下手里握着的木棍,用扫帚将地面堆积成海的工业废料全部清到别处,隐约看出一条与地面几乎严丝合缝的弧形轮廓,“陈廓,快过来,这好像是入口!”
陈廓听闻,连忙飞奔而去,步伐轻盈地踩在乱七八糟的废料上,停在宋域的身边。
他上来搭了把手,周边的板材被他一股脑地丢到墙根,激起一阵呛人的飞灰。
宋域捂住口鼻,嫌恶地后退几步。
陈廓蹲下身,伸手在板材上摸了一把,翻过一看,指腹上竟然没有一丝灰尘。
陈廓别有深意地笑了几声,手指向着宋域摊开,“真干净。”
宋域瞥了一眼,重新走回位置,“少废话了,干活。”
两人搭伙,干活不累,不出十分钟便迅清理出一块空地。
宋域沿着边缘线打扫一圈,暴露出一个直径在一米左右的大圆井盖,与加州花谷里发现的井盖规格如出一辙。
他扔掉手中的东西,弯腰抓住圆盖凹进去的把手,用力把它提了起来。
陈廓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
一道并不算太强的光冲入暗道,将水泥浇筑的内壁观察了个七七八八,“这里的修建时间应该不超过四年,墙体损坏程度不高,也未生长出青苔,防水防潮工作还挺到位。”
宋域使劲拖走笨重的圆盖,“咚”的一声砸在地面都是地动山摇的响,拍掉手心沾染的铁红色锈迹,“屁话真多,快点下去。”
陈廓没搭理。
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抓着钢条搭建的台阶,慢慢向下攀爬。
宋域见陈廓裤兜里透出来的白光下了一段距离,自己也紧跟其后,深入未知的黑暗中。
就在他即将走下最后一步时,整个暗室突然被白炽灯照亮,角角落落被光芒笼罩,所有魑魅魍魉皆无处遁形。
宋域被突如其来的光明打了个措手不及,本能地闭上了双眼,数秒之后才缓缓睁开。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
这里的布置与加州花谷地下的那处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福尔马林填满的大水池里浸泡着四五具赤身裸/体的尸体,一具完整的骨架躺在冰冷的解剖床上。
陈廓关上手机的光源,从白炽灯开关旁离开。
他观察了刚才下来的洞口片刻,摸着下巴说:“这个井口应该在后期做过缩小,不然塞不进这些大件货。”
宋域:“……”
他似乎被浸泡尸体的水池吸引,提脚走过去,目光停留在浮于水中的一具尸体上。
亮白的人造灯光照在她的面孔,将本就惨白无血色的脸显得格外瘆人,发麻的感觉从脚底板攀上发尖——
这是一具三岁小孩子的尸体。
陈廓见宋域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孩子的尸体发愣,抿了抿唇,自己先绕着这片不算很大的区域走了一圈,余光撞见一张摆放在中央的桌子。
他迈开步伐,迅速走上前去——
桌面上是周君扬凌乱的笔记,大部分关于尸体的解剖。
他对这种在人道主义上偏向残忍性质的笔记无感,但如果贡献给医学院大概会饱受欢迎。
陈廓弯腰打开各个抽屉,从中翻出一沓装订成册的资料书。
他拎出后摆着桌面上,随手一翻就是一个人的生死——
里面全是尸体的来源与尸骨的出口记录。
他面容阴冷地翻看这本密密麻麻录入了一本字典厚度的花名册,磨磨牙,“这些尸源大部分来自农村、贩尸人与黑心医院,流入的市场非常大,国内外都存在买家,甚至一些知名的研究所都名列其中。”
宋域的眼睛从小孩尸体上转移至陈廓手里的花名册,他不用看就能预料里面涉黑人数之多,成百上千早已不能当做计量单位了。
他沉吟一声,捞起手机先给于占拨了个电话,“于局,新发现了一个人骨贸易的解剖窝点,在何氏废弃工厂地下……嗯嗯……明白。”
陈廓隔着一两米的距离都捕捉到了于占下命令的声音,震耳欲聋的,像是一门火炮。
忍不住抬手掏了掏耳朵,见宋域挂断电话,开玩笑地问:“你们于局是男高音出身吗?”
“不是,他是唱摇滚的。”宋域一边回答,一边抬起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翻飞。
陈廓的舌尖抵上后槽牙,脑袋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一点,觑见宋域发出了一条信息。
眯眼仔细瞧了瞧,总算分辨出那几个字——
【宋域:已找到,要沈瀛安心养伤。】
陈廓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却又意味深长地诘问:“这么关心小教授啊?上校没给你提过意见?”
宋域自然是对陈廓嘴里的“上校”心知肚明,没由来得觉得聒噪烦闷,语气不善地讲:“等下回去我就给你充五十年的物业费,祝你在劳改时也能这么嘴碎。”
陈廓的双眼噙住了笑,不过他没碎嘴婆子评头论足的不良嗜好,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