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是她的父亲。
赵玉容清出一块狭小的地方,将菜倒在发黑的砧板上,抖了抖塑料袋壁上不肯落下的三四条小片,然后折好塑料袋,收入了一个小框中。
“孙胜来找过我,但我们两个事先并未约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可能是在路上被他撞见了,所以一路摸了过来。”
邱元航没吱声,继续等待赵玉容的下文。
“他和我说对不起我,从前委屈我了,让我跟着他吃了很多苦……呵,下贱。”赵玉容表情不自然地提起唇角。
她未做过多的主观评价,继续陈述,“他说他在干大事,很赚钱。”
邱元航听见关键的内容,下意识绷紧了脸皮,“他有说是什么大事吗?”
“没有,我并不在乎这些,”赵玉容抽出柜子里的菜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菜叶,“他这个人吹过的牛皮太多了,没有一句话可信。”
邱元航问:“你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赵玉容切完最后一刀,压着嗓子说:“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废物样子,社会的败类、蛀虫。”
邱元航无奈地叹息。
要说赵玉容配合,她也没多少配合,说的东西他大抵早已了如指掌;要说赵玉容不配合,她没吵没闹,没哭没叫,平静且简短地陈述了一个过程。
就在邱元航准备无功而返时,赵玉容放下刀,神色复杂地盯住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鞋子上有很多泥巴,湿泥巴。”
湿泥巴?
前段时间不管老城区或新城区都是“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这湿泥巴从何说起?
莫不成孙胜是从特地搅和了一盆稀泥巴,自己跳进去踩了几脚?
忽然间,孙胜这个人又再次将自己丢入浓雾,遮遮掩掩中逐渐将案情推向了错综复杂的境地。
邱元航抱着自己写了两张纸的记事本,心神不宁地走出拥挤的筒子楼,侧身钻入了可怜兮兮地窝在夹缝中的警车。
比起在恶臭扑鼻的筒子楼里寻访问话的苦逼少年邱元航,宋域这个老大爷悠闲的像是提早几十步进入了退休状态,二郎腿翘得比谁都高,恨不得戳中老天爷的脸。
他仰躺在不是很舒适的转椅上,惬意地休眠养神,鞋边搁着一沓能当板砖使的资料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张国龄能够功标青史的辉煌生平。
如果邱元航可以瞧见自家上司这副闲情逸致的模样,能当场能撂挑子不干了。
杨欣然捧着最后一份从档案室调出来的资料,用力压在了原本搬来的那一份上,郁闷地埋怨道:“宋大爷,资料都给您呈上来了,不求您逐一批红,但您好歹也看一眼吧?”
“这不是等着你一起抱来吗?”宋域掀起眼皮,伸了个懒腰后坐直身板,抬手拿下刚抱来的那一份,懒洋洋地翻阅起来。
杨欣然没吭声,扭头走开。
宋域粗粗浏览每一页纸上的字,一目十行都说轻了,堪比超音速的快银。
他右手执不知道是哪一份外卖里赠送的牙签,左手拨动纸张,时不时还在上面圈点勾画,昭示着他也曾认真阅读过这里——
张国龄可以说是草根逆袭的一大典范,听都没听说过的十八线城市出生,干过贫困山区的村支书……摸爬滚打数十年,人生阅历足以写成一本令人膛目结舌的庞杂自传。
然而,就在他人生最辉煌,也是近乎最顶峰的关键时刻,他却毫无征兆地选择了退位让贤。
三年前,张国龄坐到了特情部的副部长,只要他再坚持两个月,老部长就到了功德圆满的年纪。
正当众人不假思索地认为他要顺利登顶部长的职位时,他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了辞职的消息,然后头也不回地抱着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昂首阔步地离开,惊得众人大跌眼镜。
宋域手指一顿,定格在最后一页久久不见翻动。
忽然,他又向前折返了几页,再次阅览张国龄离开特情部前三个月的事情——
他曾处理过一桩关于名叫“Dios”的新型毒品走私的S级事件。
笔帽一下下撞击资料,击打出“啪啪”的声音,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呢喃:“毒品走私?”
刑侦大队没有关窗户的习惯,也不是他们有多喜欢吹风,而是十几个糙汉子窝在一起,就算是将办公室扩容一倍,也解决不了他们身上似有似无的馊味——就像是腌入味的咸菜又被塞进臭豆腐里面蹭了一圈。
“刷啦啦”的声音骤起,妖风闯入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办公区,刻意扰得纸张翻飞,逼它们缩头缩脑地自动合上了外壳。
宋域仰起脑袋,将自己从资料堆中摘出,“张国龄的那个管家叫什么?”
“我找找,”李小海抓过桌边的记事本,匆匆忙忙地翻页,“韩立昌。”
“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他儿子和儿媳都住这里,应该还在。”
“有电话吗?”宋域起身,推开被他压出一个坑的座椅,“帮我联系一下他,就约在他家——对了,把他家地址发我手机上。”
李小海颔首,迅速执行起宋域下达的任务,把韩立昌的家庭住址发了过去。
此时,宋域的手指桀骜不驯地竖起,周遭卷起一团灰黑色的不明物体,走近了才猛然发觉那是一串分不清哪个开哪锁的钥匙——
如果不是因为市局这地方是个国家机构,不然真像刚从筒子楼里钻出来的包租婆。
也许是他太招摇过市,不乏房贷车贷奴们斜眼向他张望,发出“呲呲”的磨牙声。
临近晌午,原本碧空如洗的天色像是被人为抢劫走了一般,后边拖着灰蒙蒙的冗长旧布,西边乍起几声惊天动地的闷雷,东边艳阳兀自跋扈。
停车场内。
宋域伫立在水泥地里眺望片刻远方的两分天下的苍穹,“这天气真够稀奇,跟鸳鸯锅似的。”
他拉开停在车棚下锃亮的百万豪车,矮身坐了进去。
钥匙一拧,油门一踩,豪车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吓住了正在用强力胶粘笔盖的于占。
于占光是听这声音都知道是哪位祖宗,放眼望去整个市局,谁有余钱去买豪车代步?
顶着一头的火拉开窗户,扯着嗓门冲正在倒车的宋域吼去。
“宋域,这还没到下班的点!你急着跑什么?!”
宋域探出脑袋,仰头望向于占,“老于,我急着去查案呢!”
于占冷不丁地被噎了一下,“啪”一声关了窗户,没讲过话。
宋域得意洋洋地正过车头,四只轮子滑过挂有闪瞎旁人24K纯钛合金狗眼的市局招牌,悠哉游哉地行驶在京海的宽广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