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一下,还是将东西塞回了原位,抬头看向邱元航,吩咐道:“老邱,你去楼下小卖部搞点吃的上来,不要拿糖,要能填肚子的玩意。”
邱元航受意,抬脚快步跑向楼下。
杨欣然东翻西找,资料文件被她翻了一个底朝天,最终在一份硬邦邦的文件壳内找到了一包黑芝麻糊——
这是上个月她为了生发买回来的东西。
“我这里还剩一袋黑芝麻糊,冲好了给她端过来。”
宋域应了一声,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我记得你叫孙覃。”
孙覃乖巧地点头,“嗯。”
宋域抬手按在孙覃因营养缺乏而干枯的头发上,轻轻摸了一把,蹭一手湿意。
转而严肃地说:“以后这个点就不要出门了,路上坏人多,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会主动去找你。”
“知道了。”孙覃羞愧地低头。
宋域挪开手掌,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沈瀛的目光在孙覃身上到处游离,最后定格在了她的鞋子上——
灰蒙蒙的,与她穿着的衣服一个模样。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浓浓的夜色,在灯光的照射下,玻璃窗上滑落数道斜斜的水痕。
大约五六分钟后,邱元航拎着一大袋零食丢在宋域桌上,肩膀上晕开了两滩水,手提袋的外侧也沾有一些水渍。
同样的,杨欣然捧着一整碗热腾腾的黑芝麻糊,一边拿勺子搅合,一边朝碗里吹气。
孙覃露出几分羞怯的姿态,声若蚊蝇地道了两声谢,端起黑芝麻糊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半碗黑芝麻糊、两袋全麦面包下肚,孙覃感觉自己的小鸟胃得到了满足。
家境贫寒导致她从来都没有机会去吃饱,一盘油盐不沾的白菜是全家人的伙食,偶尔别的小菜打特价,巴掌大的餐桌上才会添上其它东西。
宋域见孙覃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开始进入正题,“孙覃,现在能说说你知道的东西吗?”
“可以,”孙覃念念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碗,舌尖舔了一转嘴角,似乎还在对黑芝麻糊进行回味,“我在上个星期一见过孙胜……也就是我前父亲,他当时来过我家,但一进门我妈就和他吵了起来,之后没说很久他就走了。”
宋域问:“你听到他们的内容了吗?”
“听见了,”孙覃想了想,“他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没有机会再来了’、‘你跟着我过了几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受气,我应该给你点补偿’……也就这些话。”
宋域心中将这些话细细揣测了一遍,“他有说补偿什么吗?”
孙覃摇头,“没有。”
宋域又问:“他有提起过自己要去干什么吗?”
“嗯……有,”孙覃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碗上挪走,“他说‘我在做一桩大买卖,能赚很多钱’。”
“大买卖?”宋域低声喃喃。
抬头间,撞见孙覃对碗里的东西馋到流口水,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吃吧。”
孙覃一听这话,重新端起了碗,窝在一旁安安静静地享受在她世界里的美食。
“你觉得孙胜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域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是偏头去问坐着的沈瀛。
沈瀛凝视自己白皙若瓷的手指许久,“他现在做的事可能涉及死刑或者死亡的风险极高,但这件铤而走险的事,却能给他带来丰厚的利润。”
“雇佣杀人?”
“不单只有这一种,黑市贸易、拐卖人口、地下钱庄、运输毒品……这些都是死刑,且诱惑力大。”
孙覃咽下最后一口黑芝麻糊,抬手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嘴唇,“叔叔,我提供了线索,能给我钱吗?”
宋域一笑,“这点我们需要核实,如果是真的,我们会分文不少地将钱交给你的外婆。”
孙覃姿态慌张地强调,“我说的都是实话。”
宋域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们的规定,也是流程。”
孙覃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沉默。
“叔叔找人送你回家吧,这些东西你也带上,”宋域转头就要去喊邱元航,“你送……”
一时间,孙覃慌了神,赶紧跳下椅子,还不忘拎走零食。
她向后退了几步,“不用麻烦,我能自己回去。”
宋域理直气壮地驳回了孙覃的话,“不行,你一个人这么晚回去会出问题的。”
“不会不会,我来的时候都没有事。”孙覃还想挣扎一番,目光四处游走,不敢接触任何人的身体。
宋域狐疑,面容逐渐发生了转变,盯着孙覃惨白的脸和泛红的耳尖,缓缓皱起了眉。
他在探究,在揣测,在琢磨,诸多行为混杂在一处抛锚于孙覃身上。
一时间,空气倏然凝固,窗外传来细密的敲击声,像是有石子频繁砸在玻璃上。
沈瀛看出孙覃的窘迫与不安,单手撑着脑袋,不轻不重地说:“好,我们就不送了。”
孙覃如释重负,面朝沈瀛的方向,嘴巴细微地张合几下,但没发出很大的声音。
随后,她将手里的碗平平稳稳地放在桌上,拎着零食,背影仓促地离开,有些逃跑的意思混在这个干瘦的背影中。
沈瀛一动不动。
他显然是看出了孙覃做出来的口型在说什么——谢谢。
杨欣然拿过自己的碗,盯着早已没了人影的门口,夷由片刻,“她一个人没事吧?”
沈瀛坦然自若,“没事,她母亲或者父亲就在不远处等她。”
邱元航贴近被雨打湿的玻璃窗,低头俯视小跑在一楼有玻璃顶挡雨的走廊里的孙覃。
他曾经觉得用玻璃来盖屋顶非常鸡肋,经年累月的灰尘和落叶造访,实用和美观性都不如直接用水泥板盖一盖,眼下倒是觉得还有些用处。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一张床,三个人,但凡一个人的活动,都能吵醒其他两人。孙覃想要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并且不被人发觉,理论上是不成立的。”
沈瀛扭头看向白炽灯下密密层层的雨丝,幽幽道:“因为很早就开始降雨,所以她身上才会有湿透的痕迹。但她的鞋底并未沾上泥泞,这证明她是乘坐自行车或者摩托车来到的市局,而且她胸口打湿的程度比起后背要轻,不难推断出她是坐于车后方,胸口贴在前者的背部。”
孙覃在走廊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前方已经没了玻璃,她就站在干燥和潮湿明晰的分界线后。
她回头,向人造的灯火通明里望,每块玻璃后面好像全都坐着人。
一时间,她找不到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块玻璃后面的房间走出,从外观看它们都一个模样。
孙覃不知道这些灯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市局才这么亮,但她清楚它们会亘古不变地亮下去。
市局大楼外,暴雨倾泻,高楼大厦上的窗子里兀自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