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恩重新回到了之前来时的地方,那条长长的旋转围绕着巨大深井的向下走廊。
这条路和之前走过的路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安静,一样的布满灰尘,一样的压抑。
唯一不同的就是耳朵边上少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原本过分空广而渺无人烟的地方显得更为可怕了。
道恩叹了口气,她甚至有些怀念那只叽叽喳喳的罗宾鸟了。不过怎么想他都不能到这里来,所以很快也就释然了。
一道白色的光芒从道恩的面前扫过,一个被遗弃的井灯闪烁了几下打开了。
“前面再过一点,是第五个移民的居住安全屋,如果受不了的话可以去里面躲避一下。”
谜语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进入到走廊里之后,她又恢复了和谜语人断断续续的通话链接。
“不了,其实我没什么感觉。”道恩说着,抖了抖粘在鞋子上厚厚的灰尘,下到这里,地上的这种白色灰尘已经如同积雪一样厚了,“而且估计和之前一样,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而后,就像是某种灵光闪过道恩的脑海里一样,她有意而无意得问道:“所以说之前谈论的那件事情,有关游戏的。”
“什么?”谜语人反问道。
“就是之前说的啊,有关最后一场游戏的问题,选择的形式,既然有空的话就来谈谈吧。”道恩说着用手电筒照亮了深坑,往下看去,能感觉到这条旋转向下的无尽通路几乎要到头了。
“哦,这个啊。”谜语人笑着说,“这个问题就之后再谈吧。”
“也是呢。”道恩用手捏了一把脚下已经可以埋下一半鞋的积尘,“那换一个话题吧,这个地方的来源,我已经推理出来了呢。”
“说到底,所谓的推理不过是根据细枝末节拼凑事实的能力——嘛,但是在这件事情之前我们首先要定义事实是什么吧。”
“虽然说这样很累赘,简直不像是侦探而像是哲学家了,嗯不过哲学侦探也是一个有意思的称号呢,说不定以后我也会用到。但总而言之,如果我们不能准确的定义‘事实’是什么,找出事实这个过程也就无从谈起不是么。”
道恩继续向前走着,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侦探那样说,把手放在眼前做出了放大镜的姿势。
“一般来说,正常人谈到事实这种词语的时候,会把它作为一个完全的客观的存在来判断吧。但是稍微想一想就会发现,这种论述方法本质上其实是不成立的,事实不是什么正面反面都能看到圆形的球体,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一个不规则的多面体。”
“毕竟人和人之间具有完全不同的经历,这也导致了我们有自己的个性和自己的偏好,既然如此,在看待同一件事的过程中我们就必然会得到多种结果。”
“硬要说的话,这大概就是所谓我不支持完全普世的根本价值观的理由,毕竟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你又为什么要强求对方去得到和你一样的结论呢。实话实说来,强迫他人认同你这简直是一种□□不是么,不过是精神上的□□。”
“就这点来说我们都是精神□□犯呢,毕竟人也具有想要他人认同自己的根本渴求。”
道恩原地转了一圈,像是时钟大指针一样扬起一大片灰尘。
“而事实也会因为不同的人看到产生根本偏差,毕竟观测事实这种东西本身就称得上是一种盲人摸象。不,更准确的说法是,一群人在一起画同样的大象吧。”
“新手的艺术家画杯子的时候总会画成口是圆的底是一条直线的状态,这其实就是我们的‘直觉’潜入思维的最明白的表现——我们画杯口是圆的是因为我们下意识觉得杯子应该是圆形的,而杯子底部是直线则是我们下意识觉得杯子底部是平的。”
“换言之绘画基本功大概就是消除这种‘直觉’的思维进化过程,除此之外便只是大量的练习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绘画可以说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所以,艺术训练过的人和普通人画出来的同一只大象不可能一样,普通人倾向于把大象的脚底画成平的,又在上面随意的位置加上三根弧线作为脚趾。而受过艺术训练的人会专注于肌肉穿插还有大象膝盖上的褶皱。”
“不可能一样,哪怕是自称用一生去模仿孩子画画的毕加索,他画里的专业味道也是孩子模仿不出来的。思维已经改变了,人是不可能往回长的,除非你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的主角或者老年痴呆症患者。”
道恩说话的间头继续往前走,又一道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身影。让她成为一道在白色的聚光灯下的剪影。
“同样的事情,例如说歌女A枪杀皮条客之类的事情,在不同人眼里就是会有不同的看法。有人会同情前者,认为应当免除她的罪恶,也有人会说——杀人就是杀人,杀戮本身没有区别,支持一样的对待。”
“你不能去谴责任何一方,后者可能是遭受过杀人或者家人离去的事情,理解生命逝去感受的受害者,前者可能是更有同情心更利于社会公益的人。”
“这些我都知道。”谜语人说,“那么,根据事实的看法,你又有了什么观点呢。”
道恩在灯光下轻笑一声,从耀眼的光中走出,继续向前走。
“我的意思是,侦探是永远看不见事实的。法律可以更加的‘事实化’,但是法官陪审团本身也会具有倾向性,而如果你有一个舌灿莲花的律师,更是可以忽略大部分的‘事实’,换一句话说,只要有人存在,就永远不可能又纯粹的‘事实’。”
“因为谎言会比事实更像是真实。”道恩用手电筒照向前方,她已经来到了底部,整个螺旋向下的走廊的尽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走了多长时间,或许走了十个月,或许走了两分钟,又或许走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