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不就是神吗?我来当。”
岩涧岛上掀起狂风,把蒋泽昀眼前的景象都吹散。
这一次,他站在医院中。
二十几年前的医院看起来是如此狭窄而黯淡。
手术台上,躺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肚皮隆起。
妇人的床被鲜血染红,已经没了气息。
而医生从她身下抱出的婴儿浑身青紫,怎么也拍不哭。
那是一个死胎。
蒋泽昀注视着病床上的妇人,只看见她的眼角有着晶莹的光斑,好似还盛着眼泪。
原来……
他的母亲,长这个样子。
他指尖微动,身体却不受控制,无法迈出脚步为她阖上双眼。
“五百年才诞生一个的灵童,出生即死,次次如此。”
“天地果然不曾眷顾我姜氏。”
蒋泽昀听见自己冷笑连连,而硕大的手术室中,仿佛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对婴儿说:“天要你死,我偏要让你活。”
“我不信命。”
可怎么活呢?
一具从出生就只剩残魂碎片的躯壳,就算长大,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不如……
就把婴儿缺少的灵魂补上。
用他自己的灵魂来补。
反正他的结局早已注定。
不过是死。
至少让这姜氏的新生命,也活一遭。
蒋泽昀的手指倏然变长变尖,在婴儿的胸膛上划出肉眼凡胎看不到的伤口。
而后,又将自己片片撕碎。
痛,实在太痛了。
人类的每一寸灵魂当中都像活动着无数敏感的神经元,轻微的磕碰都会为余生带来震动。
可他一片片地撕开,再缝上。
最后,那孩童没了崎岖的伤口,可他变成了一块破旧褴褛的抹布。
再也无法复原。
蒋泽昀不解。
为何“自己”如此看重这所谓的姜氏灵童?不惜变成这样也要让这孩童活下去。
下一刻,他又自动理解了灵童的意义。
他身体里好像长出了两股思绪,他一会儿是蒋泽昀,一会儿又变成了姜渊。
扶丘姜氏承载着人族兴衰,这不是假话。
他们是天地间诞生的第一支人族,对所有的人族来说,他们是起源,就像是树的根,鱼的水。
若是姜氏全数皆灭亡,那人族……
亦离灭亡不远矣。
扶丘一脉勠力同心,用全族性命镇魔,是不得而为之。
可他们未曾仿徨,是因为知道姜氏尚有余脉在人间,人族不会灭。
而蒋泽昀母亲的这一脉,便是流落在外的姜氏余脉。
他,是姜氏最后的新生。
姜渊定不会让这最后一脉断绝。
也正是因为血脉的相似,再加上灵魂的相融和龙珠的存在,三者相加,才会让洮箐误以为蒋泽昀是姜渊的转世。
但姜渊乐得如此。
他需要洮箐。
需要一位神,来助他成神。
为何他如此笃定,洮箐一定能成神?
因为他知道的。
洮箐从来不是亟需拯救的菟丝花。
她绝不会停滞不前。
姜渊吞噬了五百年前的灵童死胎,化身为陆知瑜,守护在蒋泽昀的身边。
他一手促成了洮箐和蒋泽昀的相遇。
他从不担心蒋泽昀会不爱洮箐。
因为切开灵魂的时候,他把那些浑浊沉重的留给了自己,把轻飘飘的那部分,都给了蒋泽昀。
“呃哇!”
死去的婴儿猛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满屋的护士医生激动起来:“活了!活了!”
“若是要活,不如就像风像雾一样,飘到天空的最顶端去。”
“别被束缚了手脚。”
姜渊抬起手,想触一触婴儿肉嘟嘟的脸颊。
可他形如枯骨的手停在婴孩柔嫩的新生肌肤前,却顿了下来。
“奔云踏浪,自由自在。”
最后,他收回了手,只说道:“好好地活。”
后来,姜渊又回到了岩涧岛。
孤零零的黑色岩石上,只有蛟妖的低语。
白雨兮听完了他的来意,像是在哭,却又像在笑。
她说:“好,我帮你,助那个半龙历劫成神。”
她说:“姜渊,我原本以为你没有心的。”
姜渊不答,只抬头望向天幕。
残阳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红色,如火如荼,像是预告着他最后的落幕。
生而为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只是他的心飘荡在那悠悠荡荡的潮海湖里,再也收不回来。
突然之间,水涨了。
幽蓝色的水流从天边倒灌,倾泻而下。
天地停止了旋转。
等到蒋泽昀再睁眼时,他又回到了深渊之下,脖颈被姜渊幻化出的利刃抵住。
冰冷的利刃带来血的气味,将潭水染红。
他们都没有动。
蒋泽昀望着姜渊。
刚才他经过了无数个场景,可这里似乎只过了一瞬。
他窥见了姜渊的过去,但姜渊好像一无所知。
或许不能用“窥见”这个词。
因为他和姜渊,本就是一体。
蒋泽昀的血液顺着浅水流入水潭的中央,慢慢下沉。
而潭水的深处因为这淡薄的血丝突然泛起泡沫。
“孩子……我的孩子……”
在泡沫破灭的咕嘟声中,一道残破的声音缓缓响起。
如黑色泥浆般的魔在水中凝结出人形,朝蒋泽昀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