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缓缓下降,向洮箐靠拢:“他不在意世人如何评价自己,他只想带他的妻子去看三千丈高的瀑布……”
那两道风沙中相互依偎和嬉戏的身影约好了,等棘棘树长成,等沙漠变成绿洲,他们就要一起离开芜村。
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洮奉未曾想到,即使有一天他终于成为天地间最强的存在,也无法护住珍视的一切,命运总是要拿他的许多许多,不管他愿不愿意。
“是我的错。”
洮奉的声音渐渐嘶哑:“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却忘记了我的女儿才刚刚来到这满是风雨的世间,没人替她遮风挡雨。”
“等我真正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已经太多太多。”
“箐箐,你再也不会对我笑了,不再会追问我你的娘亲在哪里,也不再会把你在小渔村捡到的漂亮石头放到我的案牍上。”
“箐箐,我没想过要你原谅我,只想你活下去。”
“你的力量太弱,无法和龙族一起离开。龙族走后,你会变成其他心有不轨人眼里的香饽饽,他们会千方百计地扑上来试图吞并你。”
“我只好造一个不能进也不能出的安全领域先把你关起来,直到你变得足够强大,足够保护自己。”
早在洮箐出生之前,洮奉就已经意识到半人半龙的洮箐必定会招来那些狂热的血统拥护者的杀心或者觊觎。
他取出了自己的左眼,以一半修为做代价,创造了一个“数万年来第一个怀抱龙珠诞生的混血”。
他不仅是想为洮箐堵住悠悠众口,更是想赠他的女儿一半力量护身。
只是身上担负着无数职责的龙神无暇去细想,也难以顾及,有些伤害并不来源于□□,并不是强悍的力量就能够抵挡的。
况且他的女儿或许潜意识中并不信任他,甚至对他心怀怨气,以至于无法发挥出龙珠真正的威力。
它在洮箐手里,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颗漂亮的玩具石头。
龙珠的光芒倾泻而下,将洮箐笼罩其间。
洮箐抬手,却不知该不该触碰。
恨吗?
对于父亲,她恨过的。
曾经龙山上那个像幽魂一样飘飘荡荡的孩童,只能光着脚走过冰冷的石阶,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或是嘲笑或是诅咒的窃窃私语。
在龙山,没有人敢当面为难龙神的孩子。
不过是不小心放馊的饭菜,不小心的推搡受伤,不小心的漠不关心。
只是这样长久的漠然和冷待注定会让人的心中生出委屈和埋怨。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为什么要怪她?
或许就是太急切地想要和世间有所羁绊,太渴望得到认可,太迫切地试图证明自己。
才会在姜渊满是柔情的攻势下毫不犹豫地交出龙珠,等待着来自他人的救赎。
可人啊,只有自己才能渡自己。
期待他人,只会把自己推入更深的地狱。
“箐箐,只要你的力量超过我设置的界限,封印自然瓦解。”
洮奉说:“只是世间灵气几近全无,你想要增强力量,唯有依靠念力。”
龙珠仿佛无法分辨它面前的人是谁,或是情况如何。
只要对方能够像按下开关一样激活了它,它就会将一切秘密全盘托出。
随着洮奉的话音落下,龙珠是投射出无数复杂而古老的文字。
字符烫金而流淌着青蓝色的纹理,正是关于如何使用念力的秘法。
这份秘法和陆知瑜给狐狸奶奶的有所不同,没有埋藏着阴险的后招。
洮箐的眼神每触及到一个字符,龙珠都会像世上最耐心的讲解员那般,一字一句地为她拆解其中含义。
把复杂的秘法掰碎了揉开了,深入浅出地一点点教。
这样的架势,就算是人族才开蒙的小孩来学,估计几十年也能飞升上仙。
恍惚间,洮箐仿佛看到仍是稚童的自己伏案于父亲的黄花梨木书案上。
她握着比自己的胳膊还粗的大毛笔胡写一气,满屋宣纸横飞,墨水四溢,洮奉却只揉了揉她的头,夸她写得好。
那是他们父女二人之间为数不多的亲近时刻。
洮奉说:“若是百年过去你仍然不能修炼脱困,或是根本没有听到龙珠里我留下来的讯息,会有人来助你。”
“扶丘姜氏一脉是人族之主,龙族离开后,世间大部分的气运都会落到他们的身上,姜氏每隔五百年就会诞生一个集天地之运的灵童。”
“我曾与姜氏有旧,他们会让灵童进入封印助你离开。”
“只是你要当心……”
“当心……”
到最关键的时刻,龙珠就像故障了的收音机。
杂音和乱流几乎化成实质性的光斑四处逸散,将剩下的话语都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