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兮的脸上满是嘲讽:“好在最后你没叫我失望,总算把肉身也捞了出来。”
“只是你来得太晚了,洮箐。”
“这五百年里,姜渊剩下的一半魂魄化身为陆知瑜,为我寻来无数奇珍异宝。可是这些都没有用,天长日久,我和火山融为一体,成了不能生也不能死的枯骨焦尸。”
白龙的语气没有了胜利者的自得,只剩一股看淡生死的意兴阑珊。“现在就算是你站在我面前,我也夺不走你的肉身了。”
“洮箐,所有的事你都该恨我。来报仇吧,让我死。”白雨兮说。
岩涧岛外部的刺骨寒风像是要把人的皮肉都掀开,把每一丝血液都结成万年不化的冰。
而火山中迸射的炙热熔岩舔舐着每一寸筋骨,试图把骨头也烧成密密麻麻的焦煤。
极寒和极热交织在一起,足以让人痛苦万分,或是暴起杀意。
但在烈焰和寒风中,洮箐只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你死了,就能抵消你的罪孽吗?”
白雨兮却说:“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安危,继承着姜渊意志的陆知瑜在从契的链接下也会和我一起共赴黄泉。你的仇报了,蒋泽昀也不再会被陆知瑜吞噬。”
“一举两得,你该高兴才是。”
难道当加害者也饱受折磨时,所犯的罪责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难道凶手临死前的忏悔,就能挽回所失去的一切吗?
白雨兮所说的那些,姜渊为了让她活下去是如何的呕心沥血,洮箐的心不会再因此泛起半点涟漪。
不过是些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她早已抛下。
可白雨兮面对那些因她而造成的悲剧,那样仿佛不痛不痒的态度激怒了洮箐,让洮箐无法原谅。
她不会忘记,是白雨兮整整抽取了红螺国臣民的念力五百年,害得人们变成不人不鬼的干尸,无法生也无法死。
也是白雨兮害得天水定光变成了鹿鸣山的阵眼,让她的母亲慈绯连最后一丝魂魄也无法存于世间。
陆知瑜作为白雨兮的爪牙,从蒋泽昀出生起就开始监视和引导他的人生。
他们把蒋泽昀的人生搅得一团糟,只是为了让蒋泽昀能在恰当的时间跳进湖中放出她的魂躯。
更别提陆知瑜不仅给了狐狸奶奶有问题的秘法,让狐狸奶奶被念力反噬,还在五百年前凛言和歌姬月舒的旧事中推波助澜,离间有情人,导致后来发狂的歌姬吞噬了无数眷侣的性命。
桩桩件件,白雨兮作为罪魁祸首,怎么能轻易脱罪?
她不会心软,绝不。
“你该在这里,永生永世地忏悔。”
洮箐握着两半龙珠慢慢后退,眼中饱含怒焰:“你和姜渊,都该永远忏悔。”
“蒋泽昀是因为姜渊的设定才会爱你!”
“他不过是一具被设置了爱你这个命令的半身傀儡罢了!”
不死心的白雨兮高喊着,试图用残忍的话语戳破洮箐的心防:“你所得到和失去的,都是我的处心积虑!”
“你回来!杀了我!”
洮箐化作流光离开。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岩浆之中的白雨兮。
如果真相如此可悲,只是为了让某个人活下去的私心,就让所有人受到伤害。
那这些伤害,该让谁来赔?
洮箐的愤怒无处发泄。
一路疾驰,像个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
她不知该先怪谁。
这些悲剧的罪魁祸首不只是白雨兮。
如果她没有轻信姜渊,没有把龙珠拱手相让,那么没有得到力量的姜渊就不会有如此大的能力搅弄风云,让那么多人受到伤害。
她,也难辞其咎。
风中的流云化成最尖利的细刃。
洮箐心口被填满的空洞好像又敞开了巨大的口子,无数的冷风灌进去,带着千百根细细的针。
那些针顺着四肢骸骨逆流,让人疼痛难抑。
洮箐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远。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潮海湖,回到了岸边小渔村的山坡上。
黯淡的夕阳下木船晃晃悠悠,在余晖中撒下破旧的渔网。
这历经千百年也没有多少变化的渔舟唱晚。
是她恍若隔世的从前和现在唯一重合的地方。
洮箐坐在山坡上,慢慢蜷缩成一个小团。
她坐了很久,不顾天色由暗变亮,任由茂盛的草叶带着露水打湿她的衣袖。
就在洮箐一直这样茫茫然地坐着时,一道带着微微喘息的声音响起——
“你果然在这里。”
“真是让我好找。”
那带着些沙哑的嗓音犹如空谷中的幽涧,将浑浊惨淡的往事都拂去,只剩沁人心扉的清澈和澄明。
洮箐回头,撞进那双她注视了无数次的褐色眼眸中。
那双眼明明看上去也是一汪冷泉,却好像在青松白雪间燃着火焰。
“蒋泽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看到蒋泽昀的瞬间,就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土崩瓦解。
她明明可以天崩地裂于眼前面不改色。
可此刻嘴角却忍不住往下一撇。
只想埋在他的胸口大哭一场。
把所有伤心都宣泄。
可洮箐的手才伸到一半,耳边又倏然响起白雨兮的话语——
“他爱你,只是因为被设定好的命令。”
她的手一顿,慢慢地收回。
但蒋泽昀没有给她后退的机会。
下一秒,她撞进宽阔厚实的胸膛中,耳边只有一句轻轻的低喃。
他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