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易地穿过结界,回到这个困住她千年的地方。
她离自己的本体仅仅半步之遥,一抬手,就能触摸到旺盛的生命之源。
她沉睡在湖底的肉身,即使血脉驳杂无法化龙,即使修为未到强盛,也比现在这具枯涩飘荡的魂躯好太多。
可不知为何,四周安静得出奇,连水声也不曾有半点。
整个世间,孤寂到仿佛只有她一人。
“咔嗒。”
这样的寂静让洮箐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却似乎挤压到胸前那个几乎被她忘记的圆形吊坠。
一阵轻快的乐声忽然从胸腔处响起来。
乐声在清寂的夜中恍若轰鸣,为她下坠的心脏带来上升的共振。
“洮箐,希望以后不管在哪里,你的世界都充满旋律。”
“希望你再也不用忍受漫长的寂静。”
热切的愿望犹在耳边,可那个带来旋律的人却留在了孤冷的寂夜中。
“呵。”
洮箐打开圆形的吊坠盒子,望向里面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她试图勾起一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
哪怕用力,也只能换来嘴角的乱颤。
连笑也不由衷。
她的心,好像没有了纯粹的宁静。
“对不起”
手中的音乐盒突然越来越烫,几乎将洮箐灼伤。
她低声重复着:“对不起。”
手中的炙热慢慢冷却下去,好像一颗渐渐冷却的心。
那颗心被她抛弃在拂离宫,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洮箐深深地呼吸,抛开所有情绪。
她握住自己肉身的手,把愿妖那一团似云似雾的心脏与之相连。
就在云雾触及肉身指尖的瞬间,一道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响起:“不!我不允许!”
洮箐倏然间又回到拂离宫大殿。
这座往日碧瓦朱甍的殿宇似乎随着主人的心境而凌乱破碎。
歌姬又倏然出现在她面前,面庞几乎算得上扭曲,恨声道:“他为你付出一切,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果然,她还在愿妖的幻境之中。
洮箐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松懈了一秒,心中了然。
这一次,她又赌对了。
洮箐如今缺了肉身,无法和歌姬硬碰硬。
于是便将计就计,想看看她还有些什么花招。
如她所料,油盐不进的歌姬不惧生死,唯一在意的,是不能言说的过往。
歌姬不允许前来求愿的伴侣彼此背叛,更不许有人拿着痴心,理所应当地辜负。
什么在两颗心中二选一,全都是真真假假的试探。
洮箐此刻已经有了更多的把握,如果想要击溃歌姬,必须从对方的过往下手。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救回蒋泽昀。
于是洮箐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接受?”
“我和他之间的债早已乱成一团,谁也算不清。”
她故作姿态:“蒋泽昀付出多少,都是我应得的。”
“不识好歹!不知悔改!”
歌姬高声尖啸,在大殿上召唤出一团的黑气。
黑气四处翻滚,云雾缝隙中又泛出斑斓的彩光,转瞬即逝。
就如同一团无意识的梦境,缤纷却又黑灰,毫无规律可循。
愿妖诞生于人们的愿望,就最擅长制造幻梦。
而愿妖最厉害的造梦莫过于梦魇——
可以把人的灵魂永远困死的囚牢。
在歌姬所造的梦魇中,人们会一遍遍地经历过去最绝望的瞬间,直到灵魂被痛苦碾碎,变成粉末,才算是解脱。
洮箐能感觉到,那团五彩斑斓又一片漆黑的梦魇中不止困着蒋泽昀,还困着无数被歌姬扣押的灵魂。
歌姬以他们的痛苦为乐,慰藉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
“负心人,就该受到惩罚!”
果不其然,洮箐也被歌姬的利爪拽入黑气中:“你就和他一起,在噩梦中永远轮回吧!”
洮箐没有反抗,任由黑气将她吞噬。
她放任愿妖考验蒋泽昀,是因为在心底的最深处她依旧不安着。
被骗之后付出的代价太惨痛,即使心动,她也太难再次真正地相信他人。
但谁曾想,蒋泽昀这个隐忍不发的家伙,比她想得还要决绝。
要是让蒋泽昀就这样深陷绝望的梦境中……
她的心,或许就再也找不回片刻的宁静。
洮箐在一片漆黑中撒下金色的灵力。
她以连接着她和蒋泽昀灵魂的从契为锚点,在梦魇中寻找他的踪迹。
灵力顺着她的脚边蜿蜒成溪流。
不过片刻,就找到了蒋泽昀的方位。
洮箐脚步未曾停歇,顺着光亮而去,跋涉起微光的尘埃。
又一次,她去寻他。
只是她不知道……
蒋泽昀的噩梦,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