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命定的结局,那还有努力的必要吗?”
“……你什么意思?”
“我在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命中注定的,哪怕是我们在反抗命运,也是命运的一种?”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身在何处,底层人民的生存之道一直以来都具有惊人的相似性——房子破了可以补,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人间的悲剧就像随手抛出去的一把沙,难以计数却又如此渺小。在这个严酷而无情的世界,生活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切割着每一个生灵。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够稍微有点尊严的活下去,自欺欺人无疑是最无用、最致命的行为。因为自欺欺人,让人盲目地忽视了前方的荆棘与陷阱,让人对潜在的危险视而不见。它使人沉溺于虚幻的梦境,忘记了现实的残酷。因为自欺欺人,让人陷入一种习惯性的逃避,让人在困境面前变得软弱无力。它剥夺了人的勇气和坚韧,让人在生活的重压下无法挺直脊梁。
“没有欲望和执念,也无需背负欲望和执念么?……真好。”
逆光照射下只依稀看得见眼前模糊的影子,带有温热触感的怀抱和时近时远的女声曾经构成了童年时期的虎杖悠仁对“妈妈”这个形象的所有,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会保留自己婴儿时期的记忆,或者拥有一个不太一样的母亲的。
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让众人神经紧绷到只是风吹草动就会从难得的睡梦中惊醒,待到虎杖悠仁从沙发上不慎翻滚到冷硬的地板上时,泛白的强光已经抵着影影绰绰的人形抵在了他的眼前。
这极度相似的画面让记忆的闸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那些曾经在他的脑海中无数次浮现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份恐惧,都在此刻被唤醒,让他的心脏如同被巨石击中,猛烈地跳动着。
门口守夜的钉崎野蔷薇皱着眉:
“还撑得住吗?”
“……没事,就是好像梦到我妈妈、呃,你知道的,就是……”
有些事,从别人嘴里听到是一回事,自己“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
作为“容器”降生,又有这样一位“母亲”,虎杖悠仁能成为超越99%同龄人的健全人真的纯靠原生配置好。
三更半夜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频繁爆发的咒灵事件加上封锁的区域,让这群本该接受改革后的系统训练的新生被迫被塞进前线,而长线作战连最基础的补给都跟不上,有宿舍不能回,只能勉强在这荒郊野岭的老旅馆里凑合,多日的磨合让他们有了些许经验,担心防不胜防的敌袭就只能轮流守夜。
好在这些个高专学生本就因多日奔劳疲惫不堪,例行寒暄过后也打算早早就寝,维护这难得的休憩时光——当然,事故并不会因为休息时间到了就放过他们。
“有意思,真有意思……”
钉崎野蔷薇听见一声极力压低了笑意的声音从同伴那低垂着的头中发出,看见蔓延至虎杖悠仁脸上的黑色纹路后便摆出来战斗姿势,腿肚子却止不住发颤,白天刚刚经历过苦战的她已经没有把握接下两面宿傩的攻击,尤其是队友还躺在背后的缘由。
“喂喂,欺负学生算什么本事,”令人安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几乎是在顺平举起万国诸海图谱的同时,一双手按下了他的动作,“两面宿傩也想捡漏?”
这段时日同样忙得团团转的自然也有和旧时挚友一同带头端了咒术界老巢的五条悟,若不是事发突然,禅院直哉大概率被困在其他区域回不来,单凭夏油杰和五条悟的武力就足以处理掉大多数麻烦,至于管理自然是交给打小受家主教育党禅院加茂二人。毕竟像五条悟这种出身罗马却做牛马的第一人真的不多,估计五条家也是拿这个“最强”当个核威慑武器。
宿傩却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借助虎杖悠仁的身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
“当然不能和你们比。你在强迫一只飞鸟在河里游泳,一条游鱼在岸上行走。”
“……你什么意思?”五条悟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
梦想似乎是一种执念,驱使人不断做错误的事。
打到现在,生和死就像是街机厅里的insertaslot,死了投币换下一个人上来一样,哪还有什么感情可言,一切都是为了推倒BOSS。
“我早应该想到的,诞生于灵魂深处的痛苦与绝望,要剥离它自然会影响灵魂……”2号的声音变得有些虚浮,语气中却夹带着某种让人不解的疯狂,“因为灵魂被撕裂,记忆被毁灭,所以留在体内的只有一小块灵魂碎片和一丁点意识,继续维持着□□吗?”
表面上是给他们这些失败的穿越者一个重开的平台,但本质上也不过是少数人以暴力的方式剥夺多数人的幸福来实现自己的幸福。无法真正让所有人幸福,但如果要让尽可能多的人都能收获幸福,那这种急功近利牺牲他人走捷径模式就必须取缔。
“这样的战斗除了只会让不幸的人增加,而且赢家最后也未必能获得幸福。”
谁的声音?
好奇怪,谁在说话?
感觉是把理智打碎了,揉在一起,蒸熟,入口三分癫狂,五分滑稽,还有两分折磨,在昏昏沉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很好,来到这里,说明您至少还隐约记得自己未完成的任务。】
【由于时空扭曲以及高烈度认知危害引发了剧烈的本质触动,如果您难以记起或对于现状大脑完全空白,我会为您简要汇报和梳理在此之前的事故。】
……事故?
是啊,事故。
越鸣只是盯着自己尚且完好的双手,然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色倏地如同被寒冬的冰霜覆盖,苍白而坚硬。
那么,现在的情况……
她颤抖着抬手按住自己的头,甚至忘了那柄至关紧要的刀。
“如果就为了报仇,而动用私刑的话,你也就彻底无法回头了!”
人所做过的善不会被恶所玷污,但所做过的恶也不会因为善而减轻,很公平,不是么?
一个人的复仇,会带来全新的、其他人的复仇。
对于往日前仇的无休悔恨,就像蜡烛所燃烧的烛光一样,恒久不灭。
如果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的话,她会为自己残暴的行为而感到痛苦,照它所愿的进行自我反省。
她有这个觉悟。
可是……
这一切并没有让她得到解脱。
修长的睫羽不安地颤动,那双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了。
游戏在欺骗她,阻止她意识到自己的损伤。
“……我的路,好像也到尽头了……”
这些时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浮现,她怔怔的跪坐在那里,神色木然至极,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无情的攥紧揉碎,手指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能够让她不至于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彻底沉沦。
“不、还会有办法的……”
她终于明白了、或者说是想起了。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随之而来的便是轰然倒塌的虚假,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身体内部响起了一声、犹如严冬结冰的湖面所发出的龟裂之声。
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她的面色开始痛苦发白,就好像磨得漂漂亮亮的窗玻璃,被无情砸烂,因无数的皲裂纹而变得白白的样子。
“因为你不只想活下去,你还想要一切重来啊。”
是了。
重新来过。
世界上必然存在着她还未曾探知的解法。
接着,无数的碎裂从身体内侧延伸开来,头、手等纷纷瓦解崩溃,随后炽热的熔岩由内而外熔化了这副皮囊,露出被灼烧后的、失去右手的躯体,那烧焦的血肉模糊的背部则缓缓长出了带有火星的翅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了一种落到实处的感受,身体和灵魂仿佛被502胶黏在一起一样紧密贴合。
她意识到,自己这才真正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能为之而死的东西,也能让你为之而生。】
在浩瀚的星空中,总有那么几颗独特的星辰,他们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引领着前行的方向。
中原中也便是这样一颗星辰,他的心中燃烧着无尽的热情,驱使着他不断向前。
为了增加胜利的筹码,他强迫自己穿越那些被其他世界痛苦尘封的往事,试图从中找寻蛛丝马迹,每当那些回忆的碎片触及心弦,他的心便如被尖刀割裂,疼痛难当。
然而,他咬牙坚持,试图在那一片片破碎的记忆中,拼凑出那些可能对他有用的信息。但泪水终究还是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洪水,无法抑制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只是他的努力未能为他带来一丝解决问题的曙光。
那双蓝眸轻轻移动,看向地上躺倒的那把刀。
……薄缘满目天光。
这应该是越鸣第三次用这把刀。
刀身染上血色,带着突如其来的不详。
看着眼前人在自己面前慢慢消散,中原中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心中涌起不可磨灭的憎恨,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难以忍受地退了一步,喉间泛起极强的收缩,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凭什么?
给了他冠绝世间的能力,给了他可以相互理解的同类,给了他世上最好的伙伴,然后,又让他时时刻刻面对这些人互相残杀的折磨。
这难道不够达成平衡吗?
还要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
然后又让他继续自欺欺人地觉得还有挽回的期望,最后告诉他,他们之间必须你死我活?
凭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
凭什么他要经历这些!
心中的雷霆霎时间具象出来,黑压压地压在上空,银色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压得天色明明暗暗。
电闪雷鸣肆虐,带出连绵不绝的尖叫和哀嚎。
他轻声问:
“这就是结局?”
荒唐地扯开嘴角,中原中也张开右手,用重力召来薄缘满目天光,左手捧起钝方的刀尖,将这把刀捧在眼前。
那双蓝色的眼睛映出未开刃的刀,也映出外面的雷霆。
他轻声道:
“祂骗了我。”
他从神樱树那里看见的那个虚幻的景象,他看见大家携手前行的安宁,于是认定他能在未来将越鸣成功带回。
于是,他在神樱树面前“认可”了这个美好的可能性……
中原中也荒唐地笑着,记起自己念诵神灵的虔诚。
他站在那里,看着亘古不变的神像,那么虔诚又卑微地请求。
他虔诚地许愿,期待能同所有他在意的人一起度过下一个新年。
下一个新年还没到来。
可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和大家一起度过了。……就连来得不久的波德莱尔都看得清真相。
只有他自以为自己聪敏如斯,自以为自己掌控了其中隐秘,想要寻回故人?
他晕乎乎地望向天空。
雷霆闪电仿佛要毁灭天地。
他心底的猛兽咆哮着想要冲破牢笼,质问着自己——
你以为你足够强大就能逃过命运的玩弄?
你以为你天资纵横就能高高在上地嘲弄神明?
你以为自己是巴尔泽布的弟子,所以你在神明面前就有求必应?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不是。
他想。
神明不护佑我。
直到灼烧着烈焰的明光为这冷峻的天幕带来了一层薄薄的暖色,炙热的蒸汽几近消除了部分由高空所带来的寒意。
但没有人说话。
过去的爱恨太过复杂,并不是言语能承载的。
何况,一旦开口,谁都不再有安静对望的机会了。
可是中原中也不甘心。
他还记得他看到魏尔伦的头颅被整齐切割下的那刻,他带着对凶手的憎恨,又带着不用伤害对方的释然,直到亲眼目睹了她的又一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