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比起拔出长剑,一腔热血地牺牲,忍受屈辱和无奈,在黑暗中坚守,是一件更加困难更加让人痛苦的事情。
这将是一段非常非常漫长而且难熬的时间,久到守护的人已经忘记了守护的理由。
如果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无法保护自己的朋友,伴随着他们的离去,继承了所有人的愿望的那个人,如果中途放弃了,这些珍贵的愿望就会被践踏吧?
……
中原中也实际上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师父是个怎样的神明。
每次教学几乎是紫发神明单方面的碾压。
她鲜少说话,有也仅仅只是技巧的指导。
至少在中也每次不得不开污浊与之对战时,他都在庆幸着,能有那样一道雷光能够制止失去理智的自己。
他不知道她一个人在一心净土呆了多久,只是每次都看见她盘坐在老地方,就连神情也不曾变动分毫。
——那么,何为『永恒』?
【此身即是尘世最为殊胜尊贵之身。】
【应持天下之大权。】
【此身曾许诺臣民一梦,即是千世万代不变不移的『永恒』。】
一心净土的确是修炼的好地方,恒古不变的环境,近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奈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同神明一般枯坐于此。
“你的心,乱了。”
裹挟着凌冽杀意的刀尖不过顷刻便被收回,神明只是略略瞥了弟子一眼:
“你,在恐惧什么?”
恐惧?
是的,恐惧。
即使拥有魔神的位格,近来接连不断的噩梦也在时刻侵扰着中原中也。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汗水已然浸湿了头发。
在此之前,中原中也从不做梦。
梦里,烈火的颜色快要灼伤眼睛,看不见灰烬。
在熟悉的地方,那些看不清楚的血肉碎块堆积在一起,内心莫名的恐慌与悲哀先于理性席卷而来,硝烟的味道争先恐后钻入鼻腔,他几乎无法呼吸,头脑近乎一片空白,唯有沉重的悲恸。
耳畔那些模糊的脸的嘴部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响,不间断的耳鸣隔绝了所有话语,只是任由本能支配着躯体。
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结局。
【葬礼要保持安静。】
为什么?
这是谁的葬礼?
为什么……他会如此悲伤?
他不知道。
自那天分心被打断后,他再也没见过师父。
不知为何,最近在面对阿呆鸟他们关切的目光时,他的内心竟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愧疚。
流浪乐团的公演进行得如火如荼,逐步踏上正轨的事业让首领的工作同样忙碌,他需要做的事太多太多,这样的精神状态只会让他分身乏术。
总之,中原中也是一定想要一个答案的。
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师父。
再进秘境,他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空间,而是……神社?
绯色的樱花飘落,与朱红的神社相互映衬,神樱树前,唯有狐狸巫女的背影,她只是静静地伫立在这里,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
“小家伙,你就是影收下的弟子么?”
“是的,”茶案的另一边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面对这位和师傅相处了不知多久的眷属,中原中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对方还用着长辈的口吻,“这位宫司……小姐。”
狐狸笑得不太优雅:
“你可犯不着叫我什么‘宫司’,除非你想到我的神社里做巫女。”
她的话锋一转,眉眼间透露出一丝精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真不巧,如果你是来找她的话。因为……就连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连你的到来也是她在最后一次和我会面的时候吩咐下来的——”
这样的答案让中原中也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看来,师父的失联已经有段时间了,眷属都这样说,还是长寿的妖怪,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忧。
八重神子轻轻拨转茶盏,不消片刻,便又给他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实在着急的话,不妨先去看看稻妻的其他地方如何?‘眼狩令’可是闹的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显然,这狐狸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这是替师父体察民情的鸣神弟子旅途结束得出的结论。
从鸣神大社上向下俯望,除了庄重的神里屋敷外只有一望无际的樱树和稀稀拉拉的村庄,再走远些,就可以直达稻妻主城。
肃杀的氛围延续到每条街道,分明是最繁华的地界,却充斥着紧张兮兮的情绪。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事实上,除了刚才在八重神子那里坐了一会儿,以及雷电影口中的“永恒”,中原中也对稻妻这个由他师父治理下的异世界国度的了解几乎为零。
神之眼,一种魔力的外置器官。
提瓦特的大部分人是没有神之眼的,正如他所在的世界也只有少部分人有异能力。
传说,只有受到神明注视的人才会得到神之眼。
如今的“眼狩令”却显得有些……生硬?
剥夺神之眼并不会导致人死亡,只会让人迷茫。这些扎根于愿望诞生的神之眼不会被损坏,嵌入千手百眼神像里的神之眼在离开人身边之时,也让神之眼的持有者失去了那炽烈的愿望。
但偏偏他看到的正是那些后果最为严重的人,失忆,混乱,癫狂。
中原中也怀疑是神子故意安排自己看到这些,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但,“眼狩令”的存在到底是……
执政,需要相当强力的系统机关。
然而常年在里世界行走的他已经养成了对黑暗极度敏感的习惯,欺上罔下是组织里常有的事,即使是国家也不例外。
不例外不代表能够接受,尤其是在这份后果愈发严重的当下。
他看见,因为一个错误酿成的一个悲剧,因为这个悲剧选择了错误的抉择,结果造成了更多的悲剧。
世间无善恶,只有后悔会伴随终生。
有心无力,稻妻的现状并不是一个人能够改变的。他拉下帽沿,这是当初加入港口黑手党时兰堂送给他的信物,如今却成了他逃避苦难的暂时居所。
走走停停,到了神子名下的八重堂,据说为他静心准备的迎客礼物,是一本手记,“由当年那位狐斋宫亲笔写下”,讲述的是五百年前的故事。
五百年,能改变的事太多太多。
即使是神明承诺的“永恒”,也并非一成不变。
能被记载下来且能被记住歌颂的大多是美化过后的故事,一旦去深究真相,只会发现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显而易见,凡人的死亡不会被记载,因为他们没有左右自己未来的能力。而强者的故事也大同小异,身负职责,在残酷的战争中无法逃避,一路斩杀敌人,最终被更强之人斩杀。
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妖怪,在那场浩劫之中死的死,疯的疯,有的甚至连名字也未曾留下。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下坠。
无名的怒火在钻蓝色的眸子里燃烧,然而他却找不到一个完完全全的恶人来发泄,让人无力,这就是现实。
愤怒?对现在的中原中也而言,这种情绪有些陌生。
有的愤怒,本质上只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罢了。
谁都没有办法,谁都想要美好的结局。
隔海远眺,无想刃狭间横贯海洋,充盈的雷元素伴随着电闪雷鸣不断聚集重塑——这是当年雷电影斩杀奥巴罗斯所砍出的,至今无法消弭海水中过剩的雷元素。
中原中也矗立于此处,闪电映照着汹涌的波浪,雷鸣在耳边呼啸,扑面而来的雨水润湿了他的头发。
正如他无法平静的心境。
稻妻,这个国家好像被诅咒了一般,既不适合生存,也不适合交流,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不占。
甚至目前的魔神级战力就剩师父一个人,这种情况,倘若外界魔神入侵,能够站上棋盘的也只有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