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迢笛安慰道:“町哥,我相信你,一定是这会天色暗了,影响了你的发挥。”
没听说过哪个修士因为夜晚而影响视力的。
你这还不如不安慰呢,薛町脸色发黑。
主人家听到动静推门而出。
那是一个姿容秀美的年轻妇人,穿一身素服,发髻上插着两根银簪子,眉宇间笼罩着哀愁。
她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衣裙上纤尘不染。
看他们三人不似凡人,她的脸上不由得流露一丝畏怯。
薛町面带歉意冲她行了一礼,“主人家,对不住。我们会赔偿的。”
妇人侧身避开,宽慰道:“几位仙君不必在意,那些菜不值几个钱。”
又见他们一身狼狈,主动问起,“仙君们是要进城吗?”
“是。只是这会城门怕是已经关了。”薛町皱了皱眉,有些头疼。
“仙君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在我家住一晚,等明日再进城。”
明溯看了她一眼,此时正好起了阵夜风,风中带着一股甜腻的气味。
薛町面露迟疑,“这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打紧,家中就我一个人。”
薛町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同门,最终道:“既如此,便叨扰了。”
明溯跟在他们身后,在经过妇人身边时,突然停下来,紧盯着对方的脸。
她的动作使妇人感到惶惑,“仙君,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明溯摇摇头,轻声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走在前面的薛町忽然回过头来看了明溯一眼。
妇人没有在院子里种树木花草,只在不起眼的地方放了一口水缸,缸里水半满,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漂浮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
地面上有纸钱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屋里的桌椅都很整洁,四方桌上放着茶壶与杯子。正北方摆着神龛,香炉里插着三根正在燃烧的香。
“我的夫君也曾说过我的眼睛很好看。”妇人见他们看着香炉,主动解释道,“他已经过世了,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方才正在祭拜他。”
杨迢笛张了张嘴,有心安慰,最终只有苍白的两个字,“节哀。”
妇人摇了摇头,请他们坐下,又为他们斟茶。
大抵是一个人生活太久,此时遇到些陌生人,令她有了些谈兴。
“我生于江州一富庶人家,才一出生父母便为我定了门亲事。只是我并不喜欢对方。”
杨迢笛听得很认真,“为什么?对方不好?”
妇人摇摇头,“不,他没有哪里不好,恰恰相反,不论是外貌还是学识,他都是上上。”
“那他一定是性格有问题!”
“他的性格很温和,再没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妇人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杨迢笛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
妇人答非所问。
“我和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不一样。在小的时候,他们顽皮,我很听话。等长大明晓事理后,一切都反了过来——他们变得温顺,我却越来越乖逆。我开始抗拒父母为我安排的一切,包括那门在外人看来极好的亲事。”
屋里的烛火轻轻晃动着,连带着她的语气都带有明显的柔和。
明溯垂眸看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接住话茬,“你的反抗一定触怒了令尊。”
妇人看向她,轻声叹息,“不错,父亲很生气,母亲很失望,就连家中姐妹都认为我是中了邪。”
在时隔多年后,她似乎又听见了男人的斥骂与怒吼,她的父母不明白向来乖顺的孩子为什么事事要和他们唱反调。
杨迢笛的娃娃脸上露出懵懂来,他还是没能理解她的行为。
明溯却读懂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一针见血道:“你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妇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霎时变得明亮,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扯出一个看起来很高兴的笑。
“对!仙君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仙君是唯一一个能明白我的人。我真喜欢你。”她的语气很激动。
明溯眼皮一跳,摩挲杯壁的手指陡然僵住。
妇人看着杨迢笛,接着道:“正因为我的未婚夫代表着我想要违抗的命运,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他。”
沉默良久的薛町此时道:“你的反抗成功了?你是怎么离开江州的?”
“我遇到了一个游侠儿,他受人之托,杀了一个官员,负伤后躲到了我的院子里。我问他能不能带我走,他同意了。三个月后,我们离开了江州。”
妇人的目光落在燃烧过半的香上,青烟袅袅。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被世俗所容,就算会因此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也没关系,她只活这一次,她做出的一切选择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能承受。
妇人的眼中很快有泪水凝聚,“我们来到衡州,第二年成了婚。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他便得了痨病死了。”
杨迢笛为之动容。
明溯蹙眉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选择缄默不言。
妇人低头拭去眼泪,再抬起头时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瞧我,说了这么多,耽误几位仙君休息了。家中正好有两间空房,我带仙君们过去。”
薛町站起身,“不必,一间空房就可以了。”
妇人迟疑地看向明溯,“这……”
薛町长叹一声,语气里带着愁苦与无奈,“实不相瞒,我们是父女。只是她小时候走失了,这些年来过得颠沛流离。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爹’。”
明溯牙一紧,费了老大劲这才忍住没蹦起来给他一剑。
妇人又看向杨迢笛,“那他……”
“是我儿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薛町一脸正色。
杨迢笛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脸上是还在状况外的茫然。
明溯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