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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一灯如豆,影影绰绰。
她侧坐在床榻边,也不知心中是想见他更多、还是怨他更甚。虽对未来事已有谋划,但如何开口,也需从长计议。
静听那侧浴堂之内又有水声淅沥,骆美宁不由抬手捏了捏自己耳垂,一直是烫的。
分明是自己占着理,可这会儿见了面,囤着的气却渐渐消去,准备好要打的官司,却不大想告了。
“哼。”
骆美宁不禁又哼了声,她怪自己无用,搓着略扬起的嘴角,两根手指摁着往下按,强作一副凶相。
竭力想了些气事儿,又于脑中捋了这位‘昭王’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哄骗自己的,方才压下久别重逢的暗喜。
脚步声近——他平素行路贯而无声,大抵是刻意提点自己。
骆美宁盯着床榻前折叠而立的山水屏风,但见身影愈渐明晰,屏风之下,显露鞋尖与袍角。
寻着袍上精细的绣纹缓缓昂首而望:一张俊逸的面、一双透彻的眸映入眼帘。
“您真气派,来吴府拜谒还不忘带两套衣裳,备上满身王爷行头。”
尹淼已于浴堂褪下假面,又草草擦了身,只恐有味儿熏到已周全沐浴过的骆美宁。
他抬手掩于唇边轻咳了两下,“今夜来见,本就没想着瞒你,一直穿在里头。”
“啧。”
见她面色不佳,尹淼自知有错,又瞅她满头的发仍未绞干,便取来巾布,试探着凑近些,“估摸你也猜到了。”
“那是,我若猜不到,你便继续唬我。”骆美宁被他裹住一头半湿的发,只能垂着头、弓着腰、面朝地让他擦拭,嘴上不依不饶,“谁让你碰我了...谁准你碰我了?”
“奴婢既被道长收下,合该好好伺-候着。”
“有你这么伺-候人的?摇来摇去,脑瓜子都被你晃晕了。”
尹淼忙收了力道,捧着她的脸抬起细看,果然红了大片,忙以指腹替她揉了揉太阳穴,“抱歉,还晕么?”
骆美宁这会儿又仰着脑袋瞧他,一双眼湿漉-漉、亮晶晶的,瞧得人心紧。
她啐道,“你起开,我看你这张脸就来气。”
尹淼垂眸,“这是我本来模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常戴假面见你。”
“哼,你谁啊?”
骆美宁索性整个人窝进床榻,背对着尹淼。
“怨我,都是我的错。”尹淼凑到她耳边,又觉不妥,退开半步,言辞恳切,“如今局势不稳,我行事难得一个安稳,只想替你找个庇护。”
“庇护?”骆美宁吐-出口浊气,侧头假笑道,“这倒是真,托你的福,我马上便从昙鸾流落在外的外孙女儿变成她的孙媳妇...往后也无需再事那些个歪门邪道,当甚么江湖骗子!”
尹淼抿抿唇,这才沉下脸来,硬声挤出句,“他做梦呢。”
“哦——我忘了...今夜吵架时,你一直在旁侧跟着,既已知晓结果,还来寻我做什么?”她拖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尖着嗓子刺他。
房中点的蜡烛‘噗’的一道细响,就这么应声而灭了。
骆美宁蜷在床上,霎时入了暗沉的黑,眼睛不适应,伸手寻不见五指,却听窸窸窣窣的响,不多时,自己缓缓被人从后搂住。
“对不起。”
尹淼精准地将下巴搁于她的肩头,脸也贴住她微烫的面颊。
“道歉有用,何至于要衙门?”
尹淼喉头滚动,嗓音似有几分颤-抖,“若我不成事,或不慎漏出马脚被斩了,你再嫁他,可好?”
......
一片死寂。
不知多久,她道一句,“我呸——”
分明是呵斥,尹淼听罢却哑笑出声,双手搂得更紧,“我知你要说什么,宁愿继续做女黄冠也不嫁给他?”
“哼。”
“那你嫁我。”
骆美宁才想着驳斥,却听他慌忙又道,“宁愿做女黄冠也不嫁给我?唔...那便难办了。”
她咬了咬唇,忙按下嘴角笑意,辩驳着,“你此前处心积虑谋划的局也未成啊,昙鸾并未认我...不止昙鸾,岳良畴亦未认我,如今暂住吴府,只是长期替办法事...江湖买卖,拿钱办事。”
话音一转,她哼哼两声,“还有,谁说贫道不乐意了?当初王爷替贫道相面,口口声声称我有段姻缘...只可惜我无显赫家世、无才亦无德,而命中那段‘缘’远远瞧不上我这一介孤女。”
“你那缘份这般说,若实在不愿呆在吴府,便以女黄冠之身还俗,昭王府中正缺王妃一位。”尹淼又于暗中捉了她的手,再次十指紧扣,“这位昭王亦殁了父母,远在南方边野,自做聪明却被慧眼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