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打肿脸充场面的,瞧见官兵腰侧的佩刀后便叹还是小命要紧,悄眯眯地离了队伍,不知往何方去。
待前头一块冗杂人口疏散,无多时,车前便空出许多余地。
此刻还需执着缰绳亦步亦趋,以免他人将队插去。
尹锦素躲在车厢之内,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话儿,兴冲冲讲了些幼时住在都京的种种趣事。
约莫未时,终于抵达护城河边。
门丞审到二人。
骆美宁护着尹锦素下了车架,令马匹停在路旁,携了度牒前往。
她道:“此前那官爷替我验过一次。”
门丞也不应是否,只接了度牒囫囵一看,摸了摸官印处,“唔,我这儿并非复审,先一旁候着吧,唤到你便来。”
随后,收了她的度牒,又予她枚刻着‘方士’二字的木牌。
尹锦素即刻补上,她将自己的郡君令牌用敕牒一并奉上,又娇娇地补了句,“有劳了。”
门丞见令牌与敕牒,抽了口凉气,昂首间,把尹锦素上下打量一番,似有迟疑,又将敕牒上的官印同册上比对,才行礼道,“郡君里面请。”
——这是不用复审的意思。
“可是请我入城?”受了特权,尹锦素却不大乐意,“为何就里面请了?”
门丞不应缘由,又问她是否带了丫鬟仆役,“若郡君携了人口,也需查验身份。”
只是,她身边无籍者可补籍,但补籍需费周章,仍得候着。
“您可先入城去,城中有搭了棚的歇脚处,有茶有饭,还有说书唱曲儿的,够您打发日子。”
尹锦素忙扯了骆美宁上前,凑在木桌边,“我倒无甚奴仆随身,不过请了位高明道长与我同入城中,可与她快快将度牒审来?”
门丞挤出个为难的笑,“下官不济事,莫说您请的道长了。南边城破,还来了二位郡爷拖家带口……除郡爷那一家几口人,其余随候的,莫说官差还是衙役,都在路边等着复审呢。”
他咽下口唾沫,似是知晓她的亲缘关系,小声道,“您叔父若来,倒可行方便。”
言下之意,并非不能插队,得身份够高了,才能考虑。
“呸,等就等。”尹锦素横了门丞一眼,啐道。
骆美宁却见怪不怪,反倒是拿了属方士的木牌拢入袖中,劝她,“你且进去,这般与此前不同,待我不时查验过后也有处寻你。”
“不走。”尹锦素将头直摆。
她抽了抽鼻子,似嗅到股米香。
门丞也未恼,大抵是见多了,面色如常地接待起下一位。
……
方才老妪令人支起的粥棚就在数步之遥处,粥棚外排着条瞧不见尾端的长队。
队内不仅有衣衫褴褛的老幼,还有些方才嘴硬出言相损的商贾——两京城外,光是审验路引凭证便去了整日,多人水米未尽,临夜垂降,只想吃口热的。
尹锦素方在车内,随骆美宁一起,就着囊中水、掰着共吃了张硬饼,心中总觉得不合口味,现下嗅到米香,腹内馋虫大动。
可领粥的长队排出里余,吓人得很,无需犹豫,便将嘴边儿的话全吞入腹中。
木椅上侧身而倚的老妪似已念完了口边经文,直着脑袋东张西望。
她眸光在周遭扫了一圈,最终竟落于骆美宁身上,逗留良久,迟迟不曾离去。
骆美宁猜她不怎么见过女黄冠,而抛头露面的女黄冠更少,确是稀奇,忙噙着笑,朝她行了一礼。
老妪怔愣愣颔首,探出手去点了点一直候在身畔的嬷嬷,又是阵耳语。
嬷嬷俯首帖耳,点头应是,随后取了粥棚里搁置的瓷碗,盛了碗粥,端在手中送来。
“我家夫人予的,说看你面善,与你有缘。”
骆美宁受宠若惊,忙抬双手接来,“多谢、多谢。”
再俯首去瞧碗中粥:稠地能立起木箸,全然不似方才闹事者口里的清汤寡水。
好良心也。
……
这嬷嬷也怪,她送过粥后迟迟不走,硬生生赖在骆美宁身畔瞧看,“怎么不用,是不饿么?”
方才就着水吃过饼,面饼吸饱了水、已然在腹内涨开。
而双手所捧的,只是一碗粥,手中无箸,她又做不到全不顾形象拿手来吃,尴尬得两侧面颊飞染层层红晕。
尹锦素拍了拍骆美宁的腰侧,似看穿她的局促,小声询问,“我带着验毒的银勺,道长可需要?”
骆美宁瞥她俯首去袖中寻勺之际舔了舔唇,又知她一路吃食爱米饭胜于面类,便将瓷碗捧着递予她,“郡君先吃,方才灌了个水饱,您留我二口便可,免得我先用,糟蹋了好米。”
刻意将尹锦素唤作郡君,嬷嬷显然听入耳中。
她忙追问,“不知郡君,您是哪家女郎?”
尹锦素用裹着银勺的帕子将银勺上上下下全擦拭了一遍,同时随手勺搁在粥上。
这勺贴着粥面,竟不曾沉下去——实打实的满满米粒。
“昭王侄女儿,您认得我?”
嬷嬷取出袖里帕子掩唇而笑,攀亲道,“奴婢哪能认得主子,我家夫人倒是同您有亲。”
“哦?什么亲?”
骆美宁早猜这老妪家室显赫:方才面视兵官全不畏惧,如今分粥施济毫不吝啬......与尹锦素有亲缘,倒也不稀奇。
“我家老主子,曾替女郎祖父做老师。”
祖父?
尹锦素的祖父不就是老昭王么?
而老昭王于两京之际,受有太子之名。
“老太师大人?”
尹锦素睁大一双圆目,忽而笑了: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叔父啊叔父,您的‘要任’已见完成的苗头。
“正是。”
尹锦素兴奋地扯了骆美宁道袍的广袖,“走了道长,你我前去拜会拜会。”
一路北上,她大都躲在车厢、甚少主动做过什么攀亲、惹麻烦一类的事儿,骆美宁虽诧异,却仍随她迈步而往。
嬷嬷热情招待,又将尹锦素单手端着的瓷粥碗端回手中,欣欣然为两人引路,“女郎慢些。”
拢共不过几尺距,及近施粥处,老太师夫人竟拄着拐杖颤巍巍自木椅起身来迎。
嘴中道:“碧华,怎将人带来了?”
嬷嬷堆着满脸笑,落后两人半步,回曰,“不知夫人可记得...”言及一半,她稍小了些声儿,“老昭王?”
老太师夫人不动声色,可双目却来回梭巡在两人之间,待这嬷嬷指了尹锦素,称她为小孙女时,那眸光才终停滞于骆美宁面上,良久未变。
“老夫人?”